地底的脚步声如钟摆般精准,每一记都像敲在脊椎上。陈清雪的指尖仍死死攥着那截染血的红领巾,布料早已发黑,边缘卷曲如枯叶。她没动,也不敢眨眼——那盏风雨灯的光晕还在瞳孔里残留,像烧坏的显像管,闪着断续的雪花。
忽然,右眼一阵刺痒。
她抬手一擦,指腹沾了点黏腻,抬起一看,竟是金绿色的液体,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像融化的铜锈混着胆汁。
“清雪!”冉光荣一个箭步上前,哭丧棒横扫而出,不是攻敌,而是反手敲在她太阳穴旁。力道不重,却带着雷击疤痕特有的灼热震颤。她猛地一抖,眼前重影撕裂——租界的石板路、穿和服的女人、黄包车轮碾过积水的画面瞬间退潮。
她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别看那灯。”冉光荣低声道,“它照的不是现在。”
彭涵汐已经半跪在地,子母封魂袋摊开在寒玉裂缝边缘,残页《津门地脉甲子轮转图》正微微浮动。她摘下玳瑁夹镜,用袖口狠狠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目光锁定了陈清雪的双眼。
“你刚才看见什么?”
“两个时间。”陈清雪声音发紧,“1943年的排水渠,和……1996年鬼节那天的祭坛。它们叠在一起,像老式幻灯片。”
彭涵汐迅速展开残卷,指尖顺着图上七处节点游走,突然停住:“这里——英租界旧水泵站,1996年正是‘生门祭桩’之一。可图纸显示,它的地下结构和昭和二十年完全一致。”
“不是重建。”冉光荣冷笑,“是复刻。他们根本就没改过。”
话音未落,刑天斧突然嗡鸣。陈清雪低头,斧面竟浮现出一行淡蓝色文字,像是从内部渗出:
【节气轮转进度:100%】
【逆轮转倒计时:72:00:00】
字体规整得诡异,像极了医院监护仪上的电子提示。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装了系统?”冉光荣盯着那行字,语气像在吐槽手机弹窗,“还他妈是女声播报?”
彭涵汐脸色发白:“这不是现代科技能解释的……除非,量子鼎本身就是一个时空程序,而刑天斧是它的操作终端。”
“那现在就是——”陈清雪盯着倒计时,“我们已经被录入了运行序列。”
黎波站在破军位边缘,双瞳青蓝交替闪烁,嘴里低声念着什么。他没看斧面,反而死死盯着自己手掌,仿佛那里有看不见的频率在震动。
“它在共振。”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那个提示音……是昭和三十年京都广播电台的校时信号变调。”
众人一震。
“你能听懂?”彭涵汐追问。
黎波没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右手,用日语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那段广播词。话音落下,刑天斧的倒计时突然跳动了一下,背景虚空中,隐约浮现一面战旗轮廓——赤底黑纹,镰仓幕府家徽赫然在列。
“他们在用历史代码当密码。”冉光荣眯起眼,“日本人没想复活过去,他们是想把整个城市变成一台老式放映机,循环播放他们的‘胜利日’。”
“可为什么选我?”陈清雪低声问,“为什么我的眼睛……会映出这些?”
没人回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她看见的不只是地图——还有妹妹被拖入水中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抬手抹去眼角又溢出的一丝金绿黏液,指甲缝里留下细小的鳞状碎屑。
西北方向,黑鳞鲶鱼的残躯仍在抽搐。哭丧棒贯穿其脊背,紫雷余烬未熄,可那些鳞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一片压一片,像某种活体铠甲正在重组。
“还挺抗揍。”冉光荣啐了一口,从乾坤袋掏出一把花生米,这次没用《奇门遁甲》包着,而是混了几撮朱砂和桃木灰,搓成泥丸状。
“上次用五谷破魂,这次我试试符粮逼供。”
他将泥丸塞进鱼口,指尖一弹火星。火焰腾起,竟是幽绿色,火舌舔过鱼头,发出滋滋声响。鲶鱼猛然弓身,口中传出一声冷笑,竟是标准的京都腔:
“守界人血脉……也不过如此。你们以为斩了傀儡,就破了阵?呵……轮转已启,皮囊皆可为幡。”
冉光荣眉头一挑:“还会讲成语?看来文化课没白上。”
彭涵汐迅速翻动残卷,突然按住一页:“《河图残卷》记载,关西一带曾有‘口衔阴阳’的河童变种,专替日军收集战魂,语言能力极强,死后仍可借声惑人。”
“那它现在说的,是情报还是挑衅?”陈清雪冷冷盯着那鱼,“它提到了‘守界人’。”
“不止。”黎波突然上前一步,双瞳彻底转为青色,他盯着鲶鱼,用流利的关西方言质问:“你们从薛家守界人残魂炼了多少镇界石?第七块是不是用了我父亲的骨灰?”
鱼身剧烈震颤,眼窝爆裂,却从喉间挤出一阵怪笑。紧接着,它张嘴吐出半枚牙齿,金属质地,编号清晰:昭和19·守界07。
冉光荣捡起牙,对着光看了看:“微型胶片嵌在牙髓腔里,二战时期日军搞的生物存储技术。难怪这玩意儿死都不肯闭嘴——它是移动硬盘。”
彭涵汐接过牙齿,指尖刚触到表面,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窜上肩胛。她猛地甩手,牙齿落地,竟在寒玉上滚出一道焦痕。
“里面有东西在发热……像是被激活了。”
“那就别让它凉下来。”陈清雪蹲下身,割开掌心,一滴血落在牙齿上。血珠滚动,竟形成微小旋涡,隐约映出一艘沉船轮廓,船尾铭牌模糊可见:“黑水棺·壬午”。
“黑水……”彭涵汐喃喃,“那是‘夜航船’的接引点。”
“但现在不是去查它的时机。”冉光荣一脚踩住牙齿,抬头看向陈清雪,“你的眼睛还能撑多久?”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再次擦拭眼角。这一次,金绿黏液更多了,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寒玉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微型凹坑,形状与她左肩胎记如出一辙。
“它不是副作用。”她终于开口,“是钥匙。我的眼睛……在解析这个世界的漏洞。”
“所以你看到的重叠景象,”彭涵汐迅速推演,“是地脉轮转的‘帧率错位’?就像老电影卡带,两个年代的画面同时曝光?”
“对。”陈清雪点头,“而大暑是切换点。倒计时结束那一刻,现实会被强制同步到某个‘标准时间’——可能是1945年8月15日,也可能是……1996年鬼节正子时。”
“也就是说,”冉光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只剩三天,要么抢在系统切换前关机,要么……成为新版本的兼容组件。”
他弯腰拔出哭丧棒,紫雷顺着棒身流回耳后疤痕。黑鳞鲶鱼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彻底僵直,鳞片尽数剥落,露出内里缠绕的无数细线——像是用头发编织的经文,密密麻麻,拼出一句古咒:
“魂归轮转,目为引灯。”
陈清雪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眼睛会变异——妖瞳不是诅咒,是召唤。她是被选中的“显影剂”,唯有她的血与视界,能照见时空褶皱中的真相。
“接下来怎么办?”彭涵汐收起残页,声音疲惫却不失坚定。
冉光荣拍拍长衫上的灰,从乾坤袋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叼了一根,没点。
“先找台能放胶片的老式投影仪。”他笑了笑,“毕竟,谁还没看过几部老电影呢?”
陈清雪没笑。
她盯着刑天斧上的倒计时,72:00:00的数字突然跳动了一下,背景战旗虚影微微晃动,仿佛有人在另一端,轻轻拉了一下绳索。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警服袖口——那里原本系着刘淑雅的手腕标记,如今只剩一个空结。
就在这时,右眼视野再度扭曲。
她看见一座养老院的铁门缓缓打开,门牌编号模糊不清,但门柱上爬满的藤蔓,形状竟与黎波肾区的刺青一模一样。
她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黎波似乎察觉了什么,转头看向她,青蓝双瞳微微收缩。
而刑天斧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提示,而是一句完整播报:
“检测到异常生物接入,身份验证中——
匹配成功:守界人·陈氏第七代继承者。
权限开放等级:妖瞳·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