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活物般在密室内翻滚,带着一种湿冷的腥气,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腐水蒸腾而成。刑天斧的微光在雾中割开一道斜斜的光幕,映得陈清雪半边脸泛着青铜色的冷调。她右眼瞳孔深处那抹金绿尚未退去,像是一口深井里浮着的油花,随时会燃起来。
冉光荣蹲在地上,哭丧棒斜插进地面三寸,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呈品字形嵌入雾气最浓处。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铜钱上,血珠刚落地便凝成黑褐色结晶,发出轻微“噼啪”声。
“离火阵起,阴煞退避。”他低喝一声,声音却不像平时那般跳脱,反而沉得像压了块铁。
铜钱震颤,雾气果然向四周退缩了一尺。就在这短暂清明中,一片残破的肩甲静静躺在蓝液与血泪交汇的洼地上,边缘泛着幽蓝微光,纹路扭曲如蛇行。
彭涵汐扶了扶眼镜,裂痕横贯镜片中央,视野被割成两半。她没动,只是将公文包轻轻一抖,灰雾自袋口溢出,在空中凝成薄纱状屏障,隔绝了部分雾流侵袭。
“那是……昭和鬼道部的印记。”她声音发紧,“子酉格招魂术,专用于拘禁横死者魂魄,炼制成‘影傀’。”
冉光荣冷笑,从乾坤袋掏出一张泛黄纸页,正是《奇门遁甲》残卷一页。他小心翼翼将肩甲碎片包住,指尖掐诀,口中念了句没人听懂的咒语,随即一点火星自指间跃出,点燃纸角。
火光乍亮,灰烬飘散,竟在空中凝成八个字:“九菊一派·招魂·子酉格”。
“果然是东洋来的脏东西。”冉光荣啐了一口,“二战时候没烧干净,现在又借尸还魂。”
话音未落,刘淑雅突然踉跄一步,左脸酒窝猛地凹陷下去,像是被什么从内部吸扯。她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整个人扑向那片肩甲残片,张口就咬。
“拦她!”彭涵汐惊呼。
可已经晚了。
刘淑雅牙齿深深嵌入金属边缘,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地面瞬间化作细小符文,蠕动如虫。她双眼翻白,唇齿间挤出断续日语:“妹尾……优子……是王振国……转生……”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猛然吐出一口血,血珠落地竟拼出半个汉字——“承”。
陈清雪瞳孔一缩。她记得这个字。三年前案卷室那份焚毁未尽的日军人体实验记录末页,就有这枚血印,下方写着:“承魂者,永不得超生。”
“她在读取记忆。”陈清雪低声说,“不是被动接收,是主动吞噬。”
冉光荣盯着刘淑雅嘴角新生的血纹——那形状不再是蜘蛛网,而是隐隐构成一个日文片假名“祭”,与第685章她啃食招魂幡时出现的痕迹同源。
“有人给她埋了记忆锚点。”他说,“一路引她到这里。”
雾气再度涌动,众人影子被拉长、扭曲,在石壁上交叠重合。陈清雪忽然抬手,刑天斧轻点地面,调整站位角度,让光影重新分布。
三次。
每一次,影子拼接后的轮廓都指向同一张脸——青年僧人,眉心一点朱砂,面容清癯,眼神慈悲却不带温度。
“这不是幻觉。”她说,“是投影。”
彭涵汐强忍眩晕,撕开旗袍袖口,露出手臂内侧一道旧疤。她用匕首划破伤口,血滴入封魂袋,灰雾骤然变稠,凝成一道符箓贴于镜面。她将镜对准影阵,镜中倒影一闪而过——额间朱砂印清晰浮现,正是薛守义标记。
“六十七年前,我父亲最后一次出任务,同行者中有这个人。”她声音微颤,“但他从未出现在任何档案里。”
冉光荣抓起一把花生米,混着朱砂撒向墙面投影区。颗粒吸附在特定光斑上,勾勒出面部轮廓——与第671章刑天斧倒影中那位神秘友人完全一致。
“时空闭环。”陈清雪喃喃,“我们不是在追查真相,是在重复它。”
就在此刻,刑天斧刃缺口处忽地泛起金红光芒。那光不刺眼,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缓缓勾勒出一只展翼凤凰图腾。其羽翼弧度、中心轴线,竟与现代天津之星摩天轮结构惊人相似。
陈清雪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幕,心头一震。她没说话,但手指已悄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冉光荣察觉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斧面,脸色微变。“量子鼎的意象……提前显化了?”
“不是提前。”彭涵汐低声道,“是它一直在等这一刻。”
地面忽然传来细微震动。那滩蓝液与血泪混合的洼地开始冒泡,黑水自裂缝渗出,带着浓烈铜锈味与尸腐气息。触碰到墙角残留符纸,立即腾起白烟,纸面迅速碳化剥落。
“阴铜溶浆。”冉光荣皱眉,“出自长期浸润青铜棺的地下水脉。”
他捡起一块碎肩甲,用哭丧棒挑起,缓缓投入黑水中。
“别!”陈清雪厉声。
可动作已成。
黑水沸腾,蒸汽升腾,在雾中投射出一段模糊画面——昭和年间,昏暗实验室。穿白大褂的医生背对镜头,肩胛骨位置赫然刻着与无脸武士相同的纹路。他正将一团粉红色组织注入玻璃容器,液体泛起涟漪,映出一张婴儿脸——妹尾优子。
“这是记忆回流。”彭涵汐迅速取出微型记录仪,灰雾包裹镜头,强行摄取影像残帧,“黑水成了介质。”
刘淑雅忽然跪倒在地,脊背莲花纹剧烈抽搐,仿佛有东西要破皮而出。她双手抠地,指甲断裂,血染石板,口中却发出低笑:“我吃过你的棺材……你也吃过我的梦……”
冉光荣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她抬头,左眼瞳孔竟闪过错综电路般的纹路,“第六百七十五章……你们忘了……但我记得。”
所有人僵住。
那是她首次提及章节编号。
仿佛她并非故事中人,而是知晓整段叙事的存在。
陈清雪握紧刑天斧,右眼金绿黏液再次滑落。她抬起手,拇指抹过脸颊,将血泪涂在斧刃。光幕再现,画面切换:民国三十七年,勘探队合影背后,雨伞阴影悄然组成一行小字——“容器序列:黎波-07”。
与此同时,黎波双瞳青蓝交替闪烁,右手不受控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向水晶柱残骸。他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换……魂……”
彭涵汐猛然想起什么,翻开封魂袋最底层,抽出一张泛黄照片——父亲与一名青年僧人并肩而立,背景正是雷峰塔遗址。那僧人缺右手拇指,袈裟内缝图案,赫然是《蛰龙睡功图》。
“香火债……”她喃喃,“不是比喻。”
冉光荣突然咧嘴一笑,从嘴里吐出三枚已被咬变形的乾隆通宝,甩手扔进黑水中央。“既然你们爱玩轮回,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铜钱沉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
涟漪扩散,黑水表面竟浮现出二十四年前的月相图——农历七月廿三,子时三刻,海河岸边,一名藏蓝警服女子抱着婴孩站在桥栏边,身后站着戴玳瑁眼镜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本写满批注的笔记。
陈清雪呼吸一滞。
那女人,是她自己。
可她今年才二十六岁。
画面戛然而止。
黑水骤然收缩,退回裂缝。雾气渐散,密室恢复死寂。唯有刑天斧上的凤凰图腾仍在微微发光,映照着墙上尚未熄灭的光斑。
彭涵汐扶着石壁站稳,声音沙哑:“我们一直以为在破解谜题……可其实,谜题早就写好了答案。”
冉光荣拍拍裤子上的灰,从乾坤袋摸出最后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老祖宗说过,五谷养命,杂粮驱邪。”他笑了笑,“所以我从来不吃进口货。”
陈清雪没笑。她盯着斧面,凤凰羽翼末端,隐约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文字,像是用血写成:
“你欠的香火债,今晚该清了。”
她缓缓举起刑天斧,刃口对准自己影子。
影子没有动。
但她知道,它迟早会动。
门外,铁门已彻底关闭。
石室中央,那滩黑水残迹边缘,一颗血珠缓缓凝聚,自刘淑雅嘴角滴落。
砸在地面时,分裂成七个方向,各自爬行数寸,停在七枚厌胜钱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