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前的空气像被冻住了一样,每一滴落水声都拖着长长的尾音。陈清雪的右眼还在发烫,那道幽光并未退去,而是沉在瞳孔深处,仿佛有东西正从她体内缓缓苏醒。
倒写的“生”字掌纹缩回裂缝的瞬间,岩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无数枯骨在低语。刘淑雅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脊背——莲花纹正一寸寸鼓起,皮下似有活物游走。
“别碰它。”冉光荣咬牙撑起身子,左肩血迹已浸透马甲内衬,他却把哭丧棒往地上一顿,三枚湿透的乾隆通宝呈三角嵌入裂缝边缘,“这手不是来接引的,是来认亲的。”
话音未落,通宝表面泛起青灰雾气,地脉震颤如脉搏跳动。裂缝微微合拢,那只苍白的手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道漆黑指痕,像用炭笔画上去的符。
彭涵汐扶了扶双层镜片,呼吸微滞:“枪杆上的字……变了。”
众人目光齐刷向插在泥中的钩镰枪。原先“壬午年授”的铭文已被灼烧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一行刻痕——“授于壬午年七月初七”。
日期。
和她耳坠背面那句“癸未年七月初七,娘留予涵汐:宁死勿归”,只差一年。
“巧合?”刘淑雅声音发抖,“还是……轮回打卡?”
没人接梗。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气息,远处传来水流撞击岩壁的闷响,像某种古老机械在重启。
“往生口”三个篆字开始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碑缓缓滑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反光的水洼。陈清雪蹲下身,指尖轻触——温的,带着轻微脉动。
“这不是血。”她说,“是记忆的代谢物。”
冉光荣咧嘴一笑,从乾坤袋摸出最后一包花生米,纸包早已泡烂,他却仍抖出两粒塞进嘴里:“啧,咸了。地下水渗进来了。”
他抬头看向石碑后方。一道狭窄的地下河藏在岩缝之间,水面幽黑如墨,漂浮着细碎铜屑般的颗粒,随波荡漾,竟组成残缺卦象。
“锈剑呢?”彭涵汐问。
话音刚落,刑天斧残片突然离体飞出,直射河面!斧刃撞上探照灯光柱的刹那,整条暗河猛然翻涌——
一道锈迹斑斑的剑影自水中升起,无声无息,却压得人呼吸困难。它没有柄,只有半截断刃,刃口布满蚀孔,却精准劈向河床某处!
轰!
泥石流炸开,淤泥翻滚中,一口明代棺材缓缓浮现。棺盖雕工精细,乃是一幅货郎担图:竹筐盛满胭脂、铜镜、小儿铃铛,而最中央,赫然浮现出一道胎记纹路——与陈清雪颈侧那枚蝶形印记,分毫不差。
“我他妈……”她喉头一紧,本能后退半步,“谁给我预约了前世葬礼?”
“别靠近!”冉光荣一把拽住她手腕,将一枚通宝拍在她掌心,“这棺材认主,你要是点头,它立马就能把你魂儿吸进去办冥婚。”
刘淑雅却忽然站起,鸳鸯佩贴着胸口发烫,几乎要灼穿衣料。她盯着棺材,眼神失焦:“我能听见……他在哭。那个货郎,他说他没卖掉玉佩,所以孩子才能活下来……可他自己……”
话未说完,她猛地扑向河边,张口咬破舌尖,鲜血喷洒在水面!
嗤——
黑水如沸油遇雪,迅速退开一条丈许宽的浮道。尸毒顺着血液蔓延,形成一层薄薄的翡翠色膜,勉强支撑脚步。
“走!”她嘶声道,“我撑不了三分钟!”
冉光荣二话不说,抓起一把湿花生米塞进哭丧棒节缝。木杖嗡鸣,竟与锈剑虚影产生共振!他顺势一引,剑影偏转方向,不再攻击,反而悬停于众人头顶,像一把随时会断裂的伞。
五人踏过血膜浮道,步步惊心。河水腐蚀性强,每一步落下都有黑烟升起,黎波的警靴底已经开始融化。
抵达棺前,陈清雪深吸一口气,举起刑天斧。斧尖轻敲棺沿三下,节奏缓慢,宛如更夫打鼓。
咚。
咚。
咚。
问阴鼓。
棺中尸体缓缓松手——那是个干瘪的老货郎,穿着褪色蓝布衫,十指紧扣胸前,此刻终于张开,露出一枚羊脂白玉佩,雕成并蒂莲形状,花瓣缝隙间嵌着半枚铜钱。
“我的……”刘淑雅颤抖着伸手。
鸳鸯佩自动飞出,与玉佩相撞的刹那,爆发出刺目金光!两佩拼合,竟显现出一幅微型河图投影,悬浮空中——但缺一角,指向东南海底方向。
“浦口遗址。”彭涵汐喃喃,“那里的雷同纹路……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不止。”冉光荣眯眼,“这是‘锁龙局’的引子图。谁埋的,谁就能控津门七眼灵脉。”
他撕下马甲内衬黄符,裹住玉佩取出,隔绝直接接触。可就在玉佩离体瞬间,货郎尸体双眼骤睁——空洞的眼眶里,浮现出两个模糊孩童面孔。
紧接着,整条暗河沸腾!
锈剑残片再次暴起,直冲探照灯而去!光束被劈开的刹那,水底景象一览无余——
数百个透明圆柱形容器整齐排列,深埋河床之下,每个容器内都浸泡着一个闭目孩童,皮肤苍白近乎透明,胸口微微起伏,如同仍在呼吸。他们的额心贴着金属符纸,写着昭和年号与编号。
“灵童培养计划……”刘淑雅脸色惨白,“我吞过碎片,记得这个项目。他们要把孩子炼成‘人烛’,点燃魂火照亮阴路。”
黎波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说的是日语童谣:
“月の光,纸の舟,
海へ沈む,赤い铃……”
陈清雪猛地回头:“黎队?”
他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诡异微笑,右手缓缓抬起,指向最中央的容器——里面的孩子,穿着民国学生装,面容竟与幼年黎波一模一样。
彭涵汐立即架起双镜片,叠加照射。镜光穿透水流,映出真实画面——那些容器并非实体,而是“因果留影”,如同老电影胶片循环播放,记录的是过去发生的场景。
“不是现在。”她急道,“是1944年的投影!但我们能看到,说明有人正在重播这段记忆!”
刘淑雅咬牙,冒险伸手捞起一片漂浮的玻璃残片,塞入口中。
记忆涌入——
冰冷实验室,穿白大褂的日本人低声念诵咒文。
“第十七批灵童,津门分部,启动‘借命仪式’。”
墙钟显示:昭和十九年六月初九。
一名妇女抱着婴儿跪地哀求,却被拖入另一间房。
镜头最后定格在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身上,他手中拿着一块田契,上面写着“黎家屯”。
她吐出碎片,呕出一口黑血。
“黎波……不是实验体。”她喘息,“他是……祭品转移者。他们用他当容器,把其他孩子的命债转嫁出去……所以他活了下来,但也……永远长不大。”
话音未落,爆炸突起!
不是来自水中,而是头顶岩层!一股强大电磁脉冲扫过全场,所有人术器瞬间失灵——哭丧棒光芒熄灭,刑天斧残片跌落水中,连彭涵汐的镜片都出现裂纹。
冲击波将五人狠狠掀飞,直向隧道深处抛去!
冉光荣在半空中拼命抓握乾坤袋,却发现袋中十二种辟邪砂正在自发震动,仿佛被某种力量抽取。他猛然意识到——
这不是自然现象。
是人为场域,正在吞噬灵力。
他想喊,却撞上岩壁,喉头一甜。
最后一眼,他看见锈剑虚影沉入河底,剑尖所指之处,那枚拼合的河图玉佩,正缓缓旋转,缺角始终对准海底深渊。
而刘淑雅的鸳鸯佩,在剧烈震荡中崩开一丝裂缝,渗出黑色黏液,顺着她的锁骨滑落,滴入湍流。
液滴入水的瞬间,所有容器投影同步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