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层的脉动终于停了。
五人瘫坐在湿冷的地上,呼吸像被砂纸磨过喉咙。刚才那场由活字拼成的“反物质碑文”风暴早已散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墨香与金属锈味交织的气息。无人机残骸漂浮在幽蓝水面,镜头碎裂,编号tS-705-03的机体缓缓下沉,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进了地底深处。
陈清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指尖触到警表边缘时顿了一下——信号恢复了。她没说话,只是将爆珠香烟从牙间取下,轻轻按进终端接口。屏幕闪了两下,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津门户籍档案·昭和十九年补录卷】。
“找到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什么沉睡的东西。
冉光荣正用马甲下摆擦拭哭丧棒上的泥浆,闻言抬眼:“不是说系统崩了吗?”
“崩的是网络。”她冷笑,“我插的是物理端口。刀比网线靠谱。”
话音未落,开山刀已深深嵌入控制台侧壁,刀柄《六韬》刻文泛起微光,电流顺着金属纹路爬行,终端嗡鸣重启。彭涵汐默默站起身,公文包贴着肋骨轻颤,她没看屏幕,反而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那张脸,和画像里穿和服的少女,越来越像一对双生花。
“输入关键词。”陈清雪敲击键盘,目光如审讯灯般锐利,“彭涵汐、昭和十九年、津门西仓。”
回车键按下那一刻,档案库自动跳转至一段尘封记录:
【新生儿登记簿·第447号】
姓名:妹尾优子
出生日期:昭和十九年六月初九(1944年7月25日)
接生单位:津门特别行政区妇产科临时站
签发人:李参谋
黎波猛地一震,右手本能地摸向肾部,那里早已麻木多年,此刻却像有根冰针在缓慢搅动。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李参谋……”陈清雪盯着名字,眼神骤冷,“档案库里没有这个人。”
“但他每年七月十五都收我的祭品。”黎波终于开口,嗓音干涩,“香烛、黄酒、三斤猪肝……我都供了二十年。”
彭涵汐缓缓摘下眼镜,玳瑁框边缘划过舌尖,一滴血落入公文包夹层。子母封魂袋无声展开,内壁太极图旋转起来,吸收着刘淑雅胸前玉佩散发的共鸣波动。空气开始扭曲,一道半透明影像浮现——
是地下室。
砖墙潮湿,煤油灯摇曳,两个婴儿并排躺在木盆里,一个手腕系红绳,另一个戴着翡翠鸳鸯佩。接生婆俯身检查,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方言。镜头拉近,红绳结法竟与刘淑雅左颊酒窝形状完全一致。
“这是……调包现场?”刘淑雅喃喃道。
“不是调包。”彭涵汐声音平静得可怕,“是置换。用活人换傀儡,用血脉换容器。”
画面切换,一名日军军官走进房间,军徽上刻着“千面罗刹”暗纹。他抱起戴玉佩的婴儿,交给门外等候的女人——正是彭涵汐的母亲。而那个系红绳的孩子,则被另一人裹进黑布,带入暗道。
“母亲知道。”彭涵汐闭眼,“她用自己的女儿,换了别人家的‘钥匙’。”
陈清雪盯着屏幕,突然放大签发人签名栏。笔迹分析程序运行三秒后跳出匹配结果:【笔迹来源:津门旧市政厅户籍科长·田中次郎(战后失踪)】。
“伪造的。”她说,“整个出生证明都是假的。真正的妹尾优子,可能根本没活下来。”
彭涵汐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猩红:“但她留下了东西。”
她抬起手,将舌尖血涂抹在空中,画出一道古老血契符。符成瞬间,整片岩壁震动,停尸房方向传来隐约鼓声——不是现实中的声音,而是直接在意识里擂响。
“阴债阳偿。”
“血偿不过三更鼓。”
投影骤然放大,战场全息显现:数十具身穿民国警服的尸体横陈地面,中央站着一个熟悉身影——年轻版的黎波,手持九二式警枪,枪口对准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婴儿,颈间翡翠佩熠熠生辉。
“开枪!”画外音嘶吼,“她是实验体!不能让她出去!”
枪响。
女人倒下,婴儿啼哭。年轻的黎波蹲下身,撕开女人衣领,在其锁骨处烙下编号:“S-07”。
画面戛然而止。
“那是我……但又不是我。”黎波喘着粗气,额头渗出冷汗,“那天晚上我失忆了。只知道醒来时手里握着枪,面前躺着个女人,还有个孩子在哭。”
“你杀了她。”陈清雪盯着他,“为了掩盖调包案。”
“不。”冉光荣忽然插话,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翻转,“杀人的不是他。是他体内的东西。”
他走向黎波,哭丧棒轻点其后腰命门穴。花生米裹着《奇门遁甲》纸灰敷上皮肤,一股腥臭味随之升起——像是腐烂的皮革混着铁锈。
“魂魄寄居太久,连肾都成了坟。”冉光荣眯眼,“这味儿,是裹尸布泡过盐水的味道。”
他猛然发力,通宝嵌入地面形成三角阵,哭丧棒垂直插入中心。一声闷响,黎波全身抽搐,背后浮现出模糊人形:一身日军将校服,肩章残缺,胸口军徽赫然是“千面罗刹”图腾。
“你是什么东西?”陈清雪举起刑天斧,斧刃虚劈。
魂魄发出低笑,口吐日语:“私は…津门守护者…”
翻译器自动转译成中文:【我是……津门守护者……】
“放屁!”冉光荣一脚踹向投影,“你们这群盗墓贼配叫守护?你妈才是被钉在风水桩上的活仪仗!”
魂魄扭曲了一下,竟开口说起了汉语:“我们是在阻止更大的灾难……当年若不让彭氏之女顶替,整个华北龙脉都会崩塌。”
“所以你就杀人换婴?”陈清雪冷笑,“还顺手把自己的魂塞进别人身体里续命?”
“我不是为了活。”魂魄低语,“我是为了等一个人回来。”
“谁?”
“真正的优子。”它盯着刘淑雅,“她没死。她在水下听着呢。”
话音刚落,刘淑雅耳后突然浮现一片湿疹状纹路,形如波浪,又似锁链。她痛苦地捂住头,嘴角溢出血丝。
“他说谎。”她颤抖着说,“我能听见……另一个声音。不是这个老鬼,是更深处的……一个小女孩,在唱歌。”
她闭眼,声音微弱地哼出旋律:
“金银铜铁锡,埋在七井底;
一魂换一命,点灯照归期……”
魂魄脸色大变,想要逃遁。陈清雪早有准备,刑天斧猛然横斩,斧风切断其与军徽感应的灵丝。一声凄厉惨叫,魂魄炸成灰雾,消散前最后一句话飘在空中:
“真正的优子……已经在你们中间了。”
岩洞陷入死寂。
彭涵汐缓缓走到刘淑雅面前,伸手抚过她左颊酒窝。那一瞬间,两人同时颤抖。
“红绳结法……胎记形状……”彭涵汐低声说,“你不是预备体。你是被选中的容器。”
“什么意思?”刘淑雅后退一步。
“你体内封印的判官笔,不是祖父给的。”彭涵汐直视她眼睛,“是你亲生父亲留下的。他是当年唯一逃出实验基地的医生——姓刘,名志远。”
刘淑雅僵住。
记忆碎片翻涌:童年时总梦见海水灌入口鼻,醒来枕头湿透;医院太平间的老护士常说“你本该死在产房”;还有一次发烧,祖父烧符驱邪,嘴里喊的是“优子别回来”……
“我不是刘淑雅。”她喃喃道,“我是……妹尾优子?”
“不。”冉光荣打断,“你是刘淑雅。但你的身体,是为优子准备的壳。”
他看向陈清雪:“现在明白为什么警局档案会自动解锁了吗?因为你身上有执法者的因果印记。而这场血缘迷局,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守界人’来的。”
陈清雪沉默片刻,突然问彭涵汐:“你说你妹妹没死,那你现在信她是谁?”
彭涵汐望着刘淑雅,眼中情绪复杂:“如果她真是优子,那我这二十年……算什么?”
“算牺牲。”陈清雪淡淡道,“也算赎罪。”
她转身走向出口,刑天斧扛在肩上,右眼幽光微闪。临走前,她留下一句:
“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死人,而是那些不肯放手的活人。”
脚步声渐远。
刘淑雅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指甲边缘开始泛青,像是浸了尸毒。她轻轻摸了摸耳后的湿疹纹路,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带着三分稚气,七分阴冷。
同一时刻,海底某处,一口青铜棺缓缓开启,里面坐着个穿和服的小女孩,正对着一面镜子梳头。
镜中映出的,却是刘淑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