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灯没有闪。
它只是恒定地亮着,惨白得像是从冰层底下透出来的光。空气里那股金属腥味比刚才浓了三倍,像有人把整条海河的底泥都蒸成了雾,灌进这间地下三层的密闭空间。b3-7柜门微微开启,和麦田倒影里的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死活解不开。
刘淑雅靠在墙边,嘴唇发青。她嘴里还含着那块太极布条,舌尖已经麻木,却仍能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味。酒窝处的血没停,顺着下颌滴在领口,洇出一朵朵小花。她没伸手去擦——手抬不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了关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滑向某个听得到童谣的地方。
“别看地面。”陈清雪低声说,声音压得极平,像刀锋贴着冰面推过去,“那不是水渍。”
地上确实有水。但那不是冷凝水,也不是渗漏。是影子在反光。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长了,贴在地砖上,可它们动了——不是随人动作,而是自己蠕动,像一群湿漉漉的蛇,在无声地拼凑什么字。
冉光荣蹲下来,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了个身,随即贴地滑出。铜钱落地时发出闷响,不像金属,倒像敲在朽木上。他没抬头,只盯着它们滚动的轨迹。通宝最终停在第七柜正下方,边缘发红,表面浮起一层细密水珠,转瞬蒸发,留下焦黑指痕。
“太阴位。”他喃喃,左手摸向乾坤袋,十二种辟邪砂在布囊里沙沙作响,“有人在这儿埋过‘妄念’,不止一次。”
彭涵汐站在监控主机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屏幕亮着,界面却诡异得不像现代系统——深蓝背景上浮动着一行楷体字:“请输入最后一次心跳同步时刻”。她试图用《河图残卷》推演密码,可公文包里的封魂袋突然变得滚烫,数据流像活物般往里钻,她的记忆像是被抽走了一截,连父亲的名字都想不起全貌。
黎波站在最角落,枪抵着大腿外侧。九二式警枪的黄页编号“709”早已熄灭,但他知道这把枪认他。不是因为指纹,不是虹膜,是因为魂魄登记码。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枪管,轻轻抵住太阳穴。
“别!”彭涵汐猛地回头。
枪身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主机“滴”了一声。
登录成功。
冉光荣甩出手腕,哭丧棒末端铁链如毒蛇出洞,缠住服务器接口。他顺手将一颗花生米裹上符纸,塞进散热口。电路短路的焦味立刻弥漫开来,主机嗡鸣几声,自动播放了一段录像。
画面抖动,像素粗糙,像是从二十年前的老硬盘里扒出来的。
镜头对准的是b3-7冷藏柜。一个身穿现代防护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正在给一具盘坐的老僧注射药剂。那人动作熟练,针管里是暗红色液体,标签写着“癸未年制,避腐引魂”。老僧右肩裸露,肩胛骨位置赫然有一块刺青——山形纹路,中央一点星芒,与黎波后背的图案完全一致。
“陈德金……”彭涵汐声音发颤,“他怎么会……”
录像继续。男人完成注射后,摘下手套,露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枚嵌着碎玉的铜戒,正是薛家军守界人代代相传的信物。
画面跳转。老僧缓缓睁眼,缺了拇指的右手抬起,指向摄像头,嘴唇微动。
无声,但口型清晰:“你来了。”
录像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三秒。
“所以这不是巧合。”陈清雪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b3-7从来就不是随机选的。它是锚点,是闭环的开端。”
她拔出开山刀,刀脊轻敲第七柜侧面。一声闷响,柜体内壁竟浮现出无数细小铜钉,排列成活字板的模样,文字随温度起伏流动,如同呼吸。
“常人看不懂。”冉光荣站起身,拍了拍灰布长衫,“但有人能听懂。”
“谁?”彭涵汐问。
“火。”他说,“火记得字。”
他从马甲内袋掏出半片《奇门遁甲》残页,夹在两枚通宝之间,轻轻一搓。纸页自燃,火苗呈幽蓝色,映照在铜板上,那些游动的文字竟开始减速、凝固。
陈清雪同时点燃爆珠香烟,烟雾遇冷凝成旋涡,贴着柜体盘旋上升。烟气所过之处,隐藏的排布规律渐渐显现——原来这些活字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按某种军阵图排列,首尾呼应,层层嵌套。
“反噬卦。”冉光荣低声道,将最后一枚通宝掷向空中,双手掐诀,“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逆推!”
通宝落下,正中“离”位。
刹那间,所有铜字定格。
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令策反张,伪史镇川民,血祭非屠戮,只为锁龙根。”
寂静。
连地上的影子都停了。
“所以张献忠没屠川。”彭涵汐声音干涩,“是薛家军自己编的?为了……掩盖什么?”
“不是掩盖。”冉光荣盯着最后两个字,“是为了唤醒。‘龙根’不是传说,是实物。有人怕它醒,也有人……想让它彻底死。”
话音未落,b3-7柜内突然涌出大量黑水。
不是从管道来,是从“里面”渗出来的。水泛着油光,水面下浮着无数孩童的脚丫,小小的,苍白,一只只朝上伸着,像是被困在井底,拼命够着空气。
“水猴子……”黎波喉头一紧,肾部剧痛再次袭来,他几乎跪倒。
那些脚丫开始移动,彼此勾连,骨骼错位重组,竟在水中拼出一个巨大虚影——头戴冕旒,手持稻草扎成的王旗,嘴唇开合,唱的却是改编版的薛家军歌:
“杀一人,安天下,
血流漂橹不算啥,
张献忠,脾气大,
一怒砍了川西坝——”
每唱一句,地面就腐蚀一圈。金属柜体表面出现蜂窝状孔洞,像是被酸液蚀穿。刑天斧在陈清雪手中震颤,斧身铭文黯淡无光,显然不愿斩杀这种由谣言凝聚的“非实体”。
“它不是鬼。”冉光荣咬牙,“是集体认知的畸变。万口铄金,真的能炼出怪物。”
他猛然将哭丧棒插入地缝,棒身刻满的镇魂咒瞬间激活,地下阴流被强行反灌,黑水倒流,孩童脚丫的连接节奏被打乱。
就是现在!
陈清雪双膝跪地,刑天斧横插地面,左手掌心划破,鲜血顺着斧柄流入阵眼。她闭眼,默念祖父临终前传下的七字真言:“心持正,鬼神退。”
斧身嗡鸣。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随即分化为三十六道剑光,每一柄都精准刺入虚影的关节连接点。张献忠的幻象剧烈扭曲,稻草王旗寸寸断裂,歌声戛然而止。
就在虚影崩解的刹那——
天花板裂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缝,而是一道雷光凭空劈下,直贯地面。雷光中,显出一段庞大轮廓:青铜色,蜿蜒如龙,深埋于山腹之中,表皮纹路与敦煌壁画中的法阵完全重合。
重庆。
深山。
龙骨现形。
冉光荣抬头,看见雷光映照在陈清雪右眼瞳孔中,那竖瞳深处,竟浮现出一行小字,与铜板上的字体一致——
“龙根未绝,守界不死。”
彭涵汐踉跄后退,公文包自动弹开,封魂袋母体无风自动,竟朝着天花板的雷光伸出触须般的黑雾,像是要吞噬那道影像。
黎波突然大喊:“别碰它!那是——”
冉光荣扑过去,哭丧棒横扫,击中封魂袋边缘。一声闷响,黑雾溃散,雷光影像开始模糊。
可就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龙骨表面的纹路突然重组,拼出一张人脸。
苍老,枯槁,眼窝深陷。
是秦棺中那具“张献忠”的脸。
它嘴角缓缓上扬,仿佛笑了。
陈清雪手中的刑天斧,斧刃突然崩开一道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