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在天津之星大厦的地基坑口盘旋,像一锅煮不开的粥。青蛟状龙气沉入地底后,裂缝边缘凝出一层薄霜,触手冰凉,却带着活物呼吸般的脉动。陈清雪指尖轻抚地面,那股铁锈混檀香的气息仍未散去,反而渗进混凝土肌理,如同某种古老程序正在后台悄然运行。
彭涵汐站在临时搭起的防风帐篷内,玉坠悬于公文包开口上方,月光穿过玳瑁镜片,在她掌心投下一道细长光斑。她没戴平光镜,任由双重视觉交错——现实与灵视之间,浮现出一条微弱的数据流。
“不是文字,是频率。”她低声说,将爆珠香烟夹在指间,轻轻一碾。
烟雾腾起,不散反聚,依着《河图》四象方位缓缓流转。她以指尖为引,在空中划出坎离震兑的虚影,烟流随之震荡,竟在玉坠表面激起一圈涟漪。青丝纹路开始蠕动,像是被唤醒的虫卵,逐寸爬出封印多年的密语。
帐篷外,冉光荣蹲在坑沿,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地滑行。他没用哭丧棒,而是将通宝排成三角,置于耳侧。八岁那年雷击留下的疤痕隐隐发烫,仿佛有电流自地下逆涌而上。
“听到了吗?”他忽然问。
刘淑雅正舔着嘴角残留的黑血,闻言抬头:“不是声音……是心跳。和我吞纸钱时听见的一样。”
“不一样。”黎波插话,嗓音沙哑,“这是机械钟表的声音。”
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按住肾部。那里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齿轮咬合般的律动,像是身体里藏着一座即将启动的老式抽水机。
——
烟雾凝形的瞬间,彭涵汐瞳孔骤缩。
“妹尾优子”四个日文字符浮现在空中,笔迹纤细,略带颤抖,像是出自女性之手。她认得这签名——父亲日记末页,曾有同样字迹写下“实验终止,代价已付”。
她喉头一紧,却没有退缩,反而将烟头凑近烟雾边缘。
火光一闪,符文崩解重组,显出一段残缺报告:
「丙午年七月十九日午时,雷火炼金局完成第三次灵气共振测试。目标:激活跨时空锚点。载体:青铜鼎x2(津门\/银座)。失败原因:守界人血脉未归位。备注:若见倒计时07:19:33同步闪现,则判定为“亲缘确认”,启动最终阶段。」
空气仿佛凝固。
彭涵汐盯着“亲缘确认”四字,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干涩如砂纸摩擦。
“原来不是入侵……是回家。”她说,“它认出我们了。”
——
陈清雪站在坑口中央,右眼视野中,青蛟残影仍在游走。她闭上双眼,舌尖抵住上颚,用力一咬。
血腥味炸开的刹那,瞳孔深处泛起一丝金芒。
竖瞳开启。
世界变了。
不再是钢筋水泥的工地,而是一张巨大的风水罗盘,经纬交错,山川倒悬。她的视线穿透岩层、地下水脉、城市管网,一路向南,再向东,越过东海——
东京银座地下三十七米。
一座青铜鼎静静矗立,鼎身刻满薛家龙鳞纹,与津门地基中的龙骨同源同款。鼎耳之间,悬浮着一行投影数字:
07:19:33
与秦棺倒影中的倒计时完全一致。
她猛地睁眼,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不止一个。”她转身,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在两个地方埋了鼎。一个在这儿,另一个在东京。”
冉光荣站起身,通宝在他掌心发烫。“跨国联动?谁干的?”
“不是谁。”陈清雪摇头,“是‘局’。雷火炼金局,从一开始就是双子结构。一个引爆,一个接收。我们这儿是钥匙,那边才是锁芯。”
刘淑雅忽然咧嘴一笑,嘴角裂开一道细缝,渗出血丝:“所以它叫我妈妈?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生出来的?”
没人接话。
风卷起一片碎纸,打着旋儿落在黎波脚边。他低头,看见纸上印着半张老照片——1944年的勘探队合影,九个人站成两排,其中一人穿着日军工装,胸前挂着一块怀表。
表盘上,时间停在07:19:33。
他手指一抖,照片差点掉落。
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脖子上的感觉。
一阵灼热自颈后升起,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针在皮肤上写字。他摸过去,指尖触到凸起的痕迹——
篆体“丙午”二字,深陷皮肉,边缘泛黑,如同烙印。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本能想掏枪,却发现枪套空了。
九二式警枪不知何时已滑落坑底,正静静地插在青蛟消失的位置,枪身黄页编号闪烁不定,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
雨来得毫无征兆。
不是从天上,而是从地下蒸腾而出。
青灰色的雨滴自裂缝中喷涌,每一颗都呈规则几何排列,对应二十八宿星位。它们不落人身,却绕行轨迹诡异,仿佛受某种引力操控。
冉光荣一把推开刘淑雅,哭丧棒横扫而出,通宝离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
“三才遮天!”
棒身震颤,砂石自发聚拢,乾坤袋中十二种辟邪砂倾泻而出,与通宝共鸣,形成一道半透明屏障。雨滴撞上屏障,发出细微的“滋”声,如同酸液腐蚀金属。
“这不是雨!”他吼道,“是记忆碎片!每一滴都裹着死人的情绪!”
刘淑雅却没躲。
她张开嘴,主动迎向一滴雨水。
入口即化,腥甜如血。
刹那间,她看见一间密室,墙上挂满人体解剖图,角落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天气预报:“……今日晴,午后局部有雷阵雨,气温28摄氏度……”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镜头,正在记录数据。她摘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的刺青——一朵莲花,与刘淑雅脊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妈……?”她喃喃。
下一秒,整张脸扭曲起来。眼角血纹疯狂蔓延,几乎覆盖半张面孔。她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
“快拉她出来!”陈清雪冲上前,却被冉光荣一把拽住。
“别碰她!她现在是容器!那些怨念全压在她身上,你一碰就一起疯!”
彭涵汐冲进帐篷,撕下旗袍边角一块布条,浸过锁阳蛊药液后点燃,投入屏障之内。火焰呈幽蓝色,瞬间吞噬数滴雨水,空气中弥漫出焦糊味。
“只能撑三息。”她喘着气,“趁现在!”
冉光荣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哭丧棒上画下“断”字符。他高举法器,怒喝一声:
“断念!破妄!给我吐出来!”
刘淑雅猛然抬头,张口喷出一团黑雾。
雾中隐约浮现一段影像:重庆深山,青铜龙骨悬浮半空,下方跪着七个人,身穿民国服饰,双手高举铜盘。盘中盛放婴儿,眉心一点朱砂痣。
倒计时在婴儿额前浮现:
07:19:33
影像一闪而逝。
雨停了。
众人喘息未定,目光齐刷刷落在黎波身上。
他仍站在原地,脖颈烙印微微发亮,皮肤下似有细小齿轮缓缓转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我听见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李参谋说……时间到了。”
——
彭涵汐瘫坐在地,眼镜滑落鼻梁。她看着玉坠,发现其表面已出现蛛网状裂痕。
“雷火局不是组织。”她苦笑,“是机器。一台用历史、血脉、死亡驱动的因果机器。我们每个人,都是零件。”
冉光荣收起哭丧棒,通宝一枚枚收回掌心。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将一张《奇门遁甲》书页折成小船,放在裂缝边缘。
纸船不动。
直到一滴残余雨水落入其中,才缓缓下沉,像被什么拖进了地底。
陈清雪走到黎波面前,伸手探向他脖颈。
指尖触及烙印的瞬间,她瞳孔一缩。
那不是烫的。
是冷的。
冷得像冰窖里冻了七十年的铜币。
“它在等什么?”她问。
“不是等。”黎波摇头,眼神空洞,“是在校准。”
“校准什么?”
“心跳。”他说,“和那个孩子的。”
远处,变电站的高压线路再次跳闸。
这一次,监控拍到变压器外壳上的湿痕清晰可辨:
“丙午·雷火·续燃”。
而黎波颈后的烙印,悄然渗出一丝黑血,顺着脊椎滑入衣领。
他的右手,缓缓摸向空荡的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