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铁轨上,像一串串断了线的铜钱,叮当作响。车灯熄灭后,黑暗并未完全降临——青铜齿轮嵌入刘淑雅左脸的那一瞬,其表面符文竟泛出幽青微光,如同活物呼吸般脉动。她站在空车门前,身体僵直,唯有右眼尚存清明,左眼瞳孔深处却浮现出无数重叠影像:祖父跪在雪地、妹妹被水波吞没、彭涵汐父亲执笔书写密文……
陈清雪一步跨前,刑天斧未收,反手将刃背抵住自己掌心,鲜血涌出。她没有半分迟疑,抬手一抹,血痕横过刘淑雅右颊酒窝对称处,动作干脆得像是签下一纸生死状。
“阴阳对位,魂不散。”她说,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隧道里金属冷凝的滋响。
那血迹刚落,刘淑雅浑身一震,晶化趋势暂缓,皮肤下的蛛状血纹不再蔓延,反而如藤蔓回缩,归于脊背旧伤处蛰伏。她张了张嘴,喉咙滚动,最终只挤出两个字:“……疼。”
冉光荣蹲在轨道接缝边,三枚乾隆通宝压着《奇门遁甲》残页四角,风不知从何处来,纸页猎猎翻动。他抓出一把花生米,按坎离震兑之位摆开,指尖沾了耳后渗出的血珠,在纸上画下“天蓬转枢”卦象。
“子午流注,寅申冲煞。”他低声念着,忽然抬头,“齿轮转速不对,差了七秒——正好是当年黑水窑停工报时的误差。”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一把辟邪砂混着碎铜屑撒向齿轮轴心。砂粒落地即燃,赤火沿轨道爬行,竟与齿轮光芒形成共振。整条地铁线路轻微震颤,仿佛沉睡的巨兽开始翻身。
黎波靠在断裂的立柱旁,肾部剧痛如刀剜,冷汗浸透警服。他盯着齿轮凹槽,又低头看向手中九二式枪柄——编号“b-719-001”已被血与锈蚀模糊了大半。他咧嘴一笑,牙齿咬住枪套扣环,硬生生将木柄旋下,露出内里一段扭曲金属。
“李参谋……你等了我二十年。”他喃喃,将枪柄插入齿轮缺口。
咔哒。
一声闷响,如同老锁归位。
齿轮骤然加速,符文连成闭环,青光暴涨。雨水顺着轨道流淌,竟在接触光晕的瞬间汽化,腾起银雾。彭涵汐迅速撕下旗袍下摆,星象图纱布浸入水中,电流沿着特定路径游走,仿若民国抽水机房重启时的导流回路。
“成了!”她低呼。
地面轰鸣,隧道尽头传来沉重的拖拽声。远处积水翻涌,水面之下,一口巨大的金棺缓缓升起,通体由水底沉积的青铜与玄铁铸成,棺身铭刻古篆,字迹斑驳。
冉光荣眯眼细看,忽然冷笑:“好一手移花接木。他们用广播腔日语播报‘张献忠屠川’,想让我们信以为真?”
话音刚落,金棺表面浮现出虚影,机械女声响起:“历史确认:昭和十九年,薛家军残部于津门黑窑集体叛变,遭就地剿灭,骨灰用于市政建设……”
“放屁!”陈清雪猛然踏前一步,刑天斧横立胸前,竖瞳乍现,目光如刀劈开幻音。
虚影扭曲,真实铭文逐字浮现——
“薛家全军,殉于护脉,非叛非屠,天地共葬。”
空气静了一瞬。
冉光荣缓缓站起身,拍掉长衫上的花生壳,轻声道:“原来不是被杀,是自愿埋进去的。”
“护什么脉?”刘淑雅沙哑开口,左手无意识抚过左脸嵌入的齿轮,皮肤与金属交界处隐隐发烫。
“龙脉。”彭涵汐望着金棺,声音微颤,“他们在守一条断了千年的灵脉。日本人要挖走镇界石,薛家军以命相搏,最后把自己炼成了阵基。”
她话音未落,金棺缝隙忽然渗出一滴青液,坠入水中,涟漪扩散间,一朵半透明的翡翠色莲花悄然绽放,花瓣纹理与刘淑雅脊背旧伤完全吻合。
冉光荣眼神一凝,迅速掏出《奇门》残页盖住莲花,低喝:“别碰它,这花吸的是命格。”
刘淑雅却已伸手。
指尖触到花瓣刹那,颅内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祖父临终前将判官笔封入她体内、彭父在档案室焚毁笔记、黎波每月十五在乱葬岗点燃无字香烛……还有那个从未露面的婴儿,眉心一点朱砂,在白雾中无声啼哭。
“我知道钥匙怎么用了。”她忽然说。
众人一怔。
她转头看向冉光荣:“你用花生米算出齿轮转速,是因为它本就是‘食卦’遗术?”
冉光荣挑眉:“你从哪知道这个的?”
“不是我知道。”她摇头,“是它告诉我的。”
她指向自己左脸。
齿轮微微嗡鸣,符文流转,竟投射出一段模糊画面——敦煌壁画中,一名持笔僧人立于山巅,脚下大地裂开,一道金光直冲云霄,碑文赫然写着:“丙午子时,津门黑窑启。”
“这不是终点。”陈清雪盯着画面,“这是倒计时。”
彭涵汐突然闷哼一声,公文包无端渗出黑色液体,一卷微型录像带自行滑出,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她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金棺另一侧——那里,隐约浮现出一行小字:
“器成需血脉相承。刘氏女,为钥;黎某人,为鼎;彭氏后,为引。”
“又是这套命定论。”冉光荣嗤笑,从乾坤袋抓出一把混合砂米,准备再布一卦。
可这一次,花生米落地未停,反而自行滚动,排成北斗倒悬之象。
他脸色微变。
“地脉在动。”他说,“有人在下面点火。”
黎波忽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其中竟夹杂着细小晶体,与刑架底座渗出物一模一样。他低头看着枪柄插入齿轮的位置,喃喃道:“李参谋……你到底是谁?”
没人回答。
因为金棺开始下沉。
不是坠落,是被某种力量缓缓拉回水底。齿轮随之逆转,刘淑雅左脸肌肉抽搐,皮肤与金属交界处渗出血丝,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
“不能让它回去!”彭涵汐冲上前,星象纱布缠住棺角,试图阻止下沉。
可力量悬殊。
冉光荣咬破舌尖,喷血于哭丧棒,猛击轨道三次——“断更漏”之法再启,金棺停滞一瞬。
就在这刹那,陈清雪跃上棺首,竖瞳凝视最后一行铭文:
“欲破苍穹者,必先碎齿胎。”
她回头,看向刘淑雅。
刘淑雅也在看她。
两人同时明白——齿轮不是钥匙,是“齿胎”。
要破苍穹,先毁自身。
“我不怕。”刘淑雅忽然笑了,左脸酒窝深陷,齿轮随之高频震动,“反正我早就不是完整的人了。”
她抬起手,五指成爪,对准自己左脸。
陈清雪瞳孔一缩:“等等!”
冉光荣大喊:“你还没看清真相!”
可她已下手。
指甲切入皮肤,血溅三尺。
齿轮发出尖锐啸叫,符文崩解,青光炸裂如烟花。整条隧道剧烈摇晃,铁轨扭曲,水泥剥落,头顶钢筋裸露如骨刺。
就在这一瞬,金棺彻底沉入水底,唯余那朵翡翠莲花漂浮水面,花瓣一片片绽开,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画面——
祖父焚香叩拜、彭父烧毁笔记、黎波跪在乱葬岗、冉光荣耳后雷击疤痕渗血、陈清雪六岁那夜睁眼不眠……
最后一片,映出地铁控制室屏幕,时间定格:07:19:32。
画面切换,摄像头转向驾驶座——
怀表仍在,表盖翻开,内侧新添一行血字:
“你才是第七具。”
刘淑雅的手指还插在左脸伤口里,血顺着腕骨流进袖口。
她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
那朵莲花,正缓缓飘向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