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切过中正桥断裂的钢索,像一把冷刀劈开夜雾。水面上漂浮着半熄的许愿灯残骸,火芯未灭,青焰舔舐纸面,三个阴文小字在波动中扭曲又重组:陈清雪。
她站在桥沿,枪口还冒着硝烟,影子里的刑天斧虚影已消散,但袖口那片灯纸残片却像活物般吸附在布料上,随着脉搏微微起伏。耳边回荡的婴儿啼哭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低频嗡鸣,仿佛整座桥体正在被某种古老的频率共振。
“别碰它。”冉光荣蹲在桥墩裂缝旁,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着掌心旋转,铜面沁出细密水珠,“这灯不是许愿的,是钓鱼的——钓命格带‘癸’字的人。”
彭涵汐摘下玳瑁镜,用太极刺绣内衬轻轻擦拭镜片。她没说话,只是将《河图残卷》摊开在公文包表面,纸页无风自动,翻到一页空白处,墨迹缓缓浮现三个字:“丙午雷火”。
“又是这个标记。”她低声说,“和地宫断楔上的纹路一致。”
刘淑雅站在后方,指尖蹭着桥墩渗出的青灰色蜡油,左脸酒窝忽然一跳。她猛地缩手,舌尖泛起一股铁锈味,像是刚啃完一叠烧尽的纸钱。
“第七柜的味道……”她喃喃,“停尸房第七柜,我爷爷封的那具‘未死者’,裹的就是这种蜡。”
话音未落,桥面突然震颤。
数十张黄符从水泥裂缝中弹出,边缘绘满密密麻麻的日文咒印,根部连着细若发丝的银线,直通河底。空气里响起沙沙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愿いは、叶う……”
“起爆符。”陈清雪咬住爆珠香烟,仍未点燃,“三十七处,呈北斗倒悬局,引信接在河床压力带上。”
“聪明。”冉光荣咧嘴一笑,从乾坤袋抓出一把花生米撒向空中,“可惜他们忘了,津门七月的风,是从海河底下往上吹的。”
花生米落地成阵,恰好卡进桥面伸缩缝。风向一变,几缕银线被气流扯偏,其中一张符纸边缘卷曲,发出轻微“嘶”响。
彭涵汐立刻合上残卷,以镜面反射月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光斑落在第三根钢索上,那里藏着一枚微型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丙午雷火叠了三重愿力锁。”她语气冷静,“不是炸人,是炸记忆——谁要是想起自己真正的生日,就会被反噬。”
刘淑雅心头一紧。她记得,自己出生证明上的日期,和墙上那行“癸未年七月十四”差了整整三年。
冉光荣忽然抬脚,踩碎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下方缠绕如蛛网的符纸根脉。他冷笑一声,花生米混着辟邪砂一把砸下,砂粒遇符即燃,火光却是幽绿色,像坟地里的鬼磷。
“走乾位三步。”他低喝,“左三尺,右两寸,再左一步半——别回头,也别数心跳。”
众人依言前行。每踏一步,脚下水泥便裂开蛛网状纹路,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河床。那些符纸虽被焚毁大半,但余烬仍在蠕动,拼成残缺的汉字:“愿……成……真……”
陈清雪走在最后,枪托轻敲桥面。她能感觉到,那些字不是写出来的,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抠进去的,深及钢筋。
桥尽头,河水浑浊如墨。月光映照下,河床淤泥中半掩着一具尸体——身穿民国工装,头戴青铜面具,双手交叠于胸前,姿势如同入殓。
“黎波。”陈清雪回头。
黎波站在原地,双眼紧闭,警服背部裂口扩大,脊椎旧伤渗血不止。他双瞳颜色交替闪烁,青蓝交织,似有两股意识在体内撕扯。
“他快撑不住了。”彭涵汐低声,“日军残魂认出了什么。”
冉光荣抽出哭丧棒,轻点河面。紫光一闪,水面沸腾,涌出数十具穿同款工装的浮尸,手持铁钎,围成七角阵型,尖端齐指中央青铜尸首。
“钉魂阵。”他啐了一口,“拿活人当桩子,镇死者的嘴。”
“他们不想让我们看脸。”陈清雪握紧刑天斧,斧刃微扬。
“那就偏要看。”冉光荣左手铜钱疾甩,“离火破阴,开!”
三枚铜钱落入水中,炸开一圈赤焰,逼退浮尸半步。陈清雪趁机跃下河床,一脚踏碎阵眼石,斧光横扫,水幕裂开瞬间,青铜面具应声脱落。
河底骤然寂静。
尸体面容暴露在月光下——国字脸,眉骨高耸,右耳缺了一角,与黎波养父遗照上的男人一模一样。
“李参谋……”彭涵汐呼吸一滞。
黎波猛然跪地,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日语:“……h.S.……时计……壊れた……”
彭涵汐一掌击向他后颈,动作干脆利落。黎波重重栽倒,溅起一片泥浆。
刘淑雅盯着尸体手腕——那里系着半截断裂怀表链,链坠不见,但内侧刻着两个字母:“h.S.”。
“h.S.”——她念出声,舌尖突然剧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她低头,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啃食桥墩残留的朱砂漆。漆皮碎屑混着血丝滑入喉咙,一段记忆碎片轰然涌入脑海:
1943年冬,寒风刺骨。
王振国站在河边,手里拿着图纸,对身旁穿军装的男人说:“七处镇界石已埋,津门水眼全封。但你要记住,最后一块必须压在活人脊背上,否则地脉不稳。”
那人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怀表,塞进王振国手里:“替我看着它,等孩子长大。”
王振国收下,转身离去。
背后,枪声响起。
“王振国……”刘淑雅吐出口中碎渣,声音发抖,“他是我爷爷的结拜兄弟,也是当年负责监造镇界石的总工头……”
“所以黎波养父不是偶然死的。”彭涵汐盯着那半截怀表链,眼神锐利,“他是被灭口的。这块表,是他留给后人的信物。”
陈清雪蹲下身,手指探向尸体衣袋。刚触到布料,水面骤然翻涌,一股巨力自河底冲出,直扑众人。
“趴下!”冉光荣暴喝,哭丧棒猛插地面,同时将刑天斧往身前一横。
斧刃瞬间变形,化作一面古朴铜盾,正面浮现出龙首吞口纹。爆炸冲击波撞上盾面,竟被尽数反弹,炸得浮尸四散飞溅。
烟尘中,河底浮现出更多东西——
是蜡尸。
十几具干瘪尸体被铁链串起,沉在河床深处,胸口剖开,填满青灰色蜡油,表面覆盖人皮鼓膜。鼓面隐约可见经文,正是《往生咒》残篇。
“夜航船的手笔。”冉光荣冷笑,“拿人命做鼓,靠怨念调音——他们在等甲子年七月十四,敲响‘血偿不过三更鼓’。”
彭涵汐迅速打开公文包,取出封魂袋对准其中一面人皮鼓。袋口符线绷紧,开始吞噬鼓面震动传递出的声波。
“等等。”陈清雪忽然抬手,“你听。”
众人屏息。
除了水流声,还有另一种声音——极细微,却清晰可辨。
滴答、滴答、滴答……
是钟表走动的声音。
来源正是那具青铜面具尸体的怀表链。尽管链坠已失,但空荡的链扣仍在规律摆动,仿佛仍连着一块看不见的表。
“这不是物理现象。”彭涵汐声音微颤,“这是因果律残留——有人在另一个时间点,还在拨动这块表。”
刘淑雅忽然捂住左脸,酒窝剧烈抽搐。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顺着血脉向上爬,直抵咽喉。
她张开嘴,吐出一小块蜡状物,形如莲花。
“这是……我爷爷封在我体内的‘记忆种’。”她颤抖着说,“他说,等听见钟声,就让我吃下去。”
“不能吃。”冉光荣厉声阻止,“那是诱饵,吃了你就成了他们的鼓面共鸣体。”
可刘淑雅已经将莲花蜡块放入口中。
咀嚼的瞬间,她双眼翻白,身体僵直。一道声音从她喉间传出,不是她的嗓音,而是一个苍老的男人声:
“……h.S.……history Survive……历史尚存……表未停……救孩子……”
话音戛然而止。
刘淑雅瘫软在地,嘴角溢血,眼角裂开蜘蛛状血纹。
陈清雪盯着她,又看向河底那具尸体,忽然伸手,将袖口那片灯纸残片撕下,扔进河中。
纸片沉入水底,即将触碰到尸体手掌时,火光复燃。
三个字再次浮现:
陈清雪。
与此同时,尸体那只枯槁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做出一个古老的“授愿”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