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连下了三日,天地间一片苍茫。永安宫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寒风像野兽般在空荡的庭院里咆哮,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
云卿颜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身上依旧是那件打满补丁的薄衫,盖着的破棉被早已被寒气浸透,根本抵挡不住这刺骨的严寒。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昨日春桃送来的那碗馊食,她只勉强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如今饿得头晕眼花,浑身酸软无力。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复仇,她就要先冻死、饿死在这冷宫里了。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穿着铠甲,笑着对她说:“颜儿,我云家儿女,从不惧艰险,哪怕身处绝境,也要挺直脊梁。”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父亲的衣角,可那身影却像烟雾般消散了。
“父亲……”她喃喃地唤着,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泪水落在冰冷的脸颊上,瞬间便凝成了冰。
不行,她不能死!
她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刚一动,便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似春桃那般拖沓,也不似张全那般嚣张,倒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云卿颜心中一紧,冷宫里除了那几个欺凌她的宫人,还会有谁?难道是华妃派来的人,要赶尽杀绝?
她强撑着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警惕地盯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佝偻的身影钻了进来,身上落满了雪花,看不清面容。那人反手轻轻带上了门,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才缓缓抬起头。
看清来人的模样时,云卿颜瞳孔骤缩,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是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宫装,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边。可那双眼睛,却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与关切,正是她母亲的陪嫁嬷嬷,林嬷嬷!
“小姐!”林嬷嬷看清床榻边的云卿颜,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的小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林嬷嬷的手粗糙却温暖,带着久违的熟悉感,云卿颜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哽咽着喊道:“林嬷嬷……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云家出事时,林嬷嬷因为母亲病重,正在将军府照料,后来便没了消息。她一直以为,林嬷嬷要么随母亲去了,要么被流放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冷宫里见到她。
“小姐,我活着,我一直在找你啊!”林嬷嬷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云家出事那天,我正好去给老夫人抓药,回来就看到府里被抄了,老夫人……老夫人她已经去了。我被官兵赶了出来,一路打听,知道你被打入了冷宫,就想尽办法混进了宫里,托人求了份在冷宫外围洒扫的差事,就是为了能靠近你,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林嬷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却又透着一丝庆幸,“还好,还好你还活着,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云卿颜紧紧握着林嬷嬷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泪水模糊了视线:“嬷嬷,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半年,我好难……”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嬷嬷心疼地抚摸着云卿颜枯瘦的脸颊,看着她身上破旧的衣衫,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指,眼泪流得更凶了,“是嬷嬷没用,没能早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说着,林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咸菜。她又从身后的布包里拿出一件半旧的棉袄,棉袄虽然有些磨损,但却干净厚实。
“小姐,快,趁热吃点东西。这馒头是我攒了半个月的月钱买的,棉袄是我把自己的棉衣拆了,加了些新棉花重做的,你赶紧穿上,别冻坏了。”林嬷嬷将馒头递到云卿颜嘴边,又拿起棉袄,想要帮她穿上。
云卿颜看着那两个白胖的馒头,闻着淡淡的麦香,腹中的饥饿感瞬间被放大,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馒头的松软香甜,是她这半年来从未尝过的美味,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分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太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
“慢点吃,小姐,慢点吃,别噎着。”林嬷嬷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递过一个小水囊,“喝点水,润润喉咙。”
云卿颜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温水,喉咙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不少。她三口两口吃完了一个馒头,又拿起另一个,却没有立刻吃,而是递给了林嬷嬷:“嬷嬷,你也吃。”
“我吃过了,小姐,你吃吧。”林嬷嬷笑着推了回去,“我在外面能吃到东西,你在这儿受苦了,快多吃点,补补身子。”
云卿颜知道林嬷嬷是在骗她,冷宫里的洒扫宫女,月钱微薄,能攒下钱买两个白面馒头,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给自己吃。她眼眶一热,硬是把馒头掰了一半,塞进林嬷嬷手里:“嬷嬷,你不吃,我也不吃。我们一起活着,才有希望。”
林嬷嬷看着手里的半块馒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点点头,拿起馒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馒头,林嬷嬷便赶紧帮云卿颜穿上棉袄。棉袄很合身,穿上的瞬间,一股暖流便从身上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寒意。云卿颜紧紧裹着棉袄,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暖,心中充满了感激。
“嬷嬷,谢谢你。”她看着林嬷嬷,眼神坚定,“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撑不下去了。”
“傻孩子,跟嬷嬷客气什么。”林嬷嬷握住她的手,眼神郑重,“小姐,老将军和老夫人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云家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我会的!”云卿颜重重地点头,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嬷嬷,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父母兄长白白死去。华妃,萧彻,还有所有害过云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云卿颜:“这里面是一些碎银子,还有我攒的一点草药。碎银子你收着,万一有急用,也好打点一下。这些草药是治冻疮和风寒的,你身上的冻疮太严重了,每天用草药熬水泡泡手和脚,能好得快些。”
云卿颜接过布包,触手冰凉,里面的碎银子沉甸甸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林嬷嬷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每一份都凝聚着林嬷嬷的心血与忠心。
“嬷嬷,你对我太好了。”云卿颜哽咽着说,“日后我若能出去,定要好好报答你。”
“小姐平安无事,能为云家报仇,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林嬷嬷笑着说,眼神中满是期盼,“对了,小姐,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些消息,华妃最近气焰嚣张,她的兄长柳丞相在朝堂上权势滔天,不少忠良都被他们打压。皇帝似乎也越发昏聩,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
云卿颜眼神一冷,华妃柳氏,柳丞相,还有萧彻,这一个个名字,都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成为她复仇路上的目标。
“我知道了。”她缓缓说道,“他们越是嚣张,我越是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张全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林婆子,你在里面磨蹭什么?赶紧出来干活!要是耽误了差事,仔细你的皮!”
林嬷嬷脸色一变,连忙对云卿颜说:“小姐,我该走了。我会尽量经常来看你,给你送些吃的和用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忍耐,千万别冲动,等有了机会,我们再想办法。”
“嬷嬷,你小心点。”云卿颜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放心吧,我会的。”林嬷嬷拍了拍她的手,快速收拾好东西,又叮嘱道,“记住,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下去。”
说完,林嬷嬷便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低着头走了出去。
“磨蹭什么呢?”张全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呵斥。
“张公公,我这就来,这就来。”林嬷嬷连忙应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卿颜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着林嬷嬷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心中百感交集。
有了林嬷嬷的接济,她终于不用再忍受饥寒交迫的日子。那两个白面馒头,那件厚实的棉袄,那一点点碎银子和草药,不仅给了她生存下去的物质基础,更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她回到床榻边,紧紧裹着棉袄,感受着身上的温暖,腹中也不再那般饥饿。她拿出林嬷嬷送来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将碎银子藏在床板的缝隙里。
她知道,林嬷嬷的帮助,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真正走出冷宫,为云家报仇,还需要靠她自己。她必须更加坚韧,更加谨慎,在这冷宫里默默蛰伏,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眼神坚定。寒风依旧凛冽,但她的心却不再冰冷。因为她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林嬷嬷在,她就有了依靠,有了希望。
她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林嬷嬷,父母兄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从这冷宫里走出去,一定会让那些害了我们的人,血债血偿!
这一夜,云卿颜睡得格外安稳。虽然依旧是在冰冷的床榻上,但身上的棉袄却给了她无尽的温暖,让她暂时忘却了伤痛与仇恨,只沉浸在这难得的安稳之中。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春桃便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粥依旧是清汤寡水,里面只有几颗米粒,但比起之前的馊食,已经好了太多。
春桃将碗放在地上,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快吃吧,今天算是你运气好,厨房剩下点粥,不然你只能喝西北风。”
云卿颜没有说话,默默拿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她知道,春桃之所以会送来稀粥,或许是林嬷嬷暗中打点了厨房的人,或许是张全良心发现,但无论如何,她都要珍惜每一口食物,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
喝完粥,她按照惯例,端着碗来到井边清洗。寒风依旧刺骨,但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瑟瑟发抖。身上的棉袄挡住了大部分寒意,心中的希望也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看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充满了生机与斗志。
她知道,绝境逢生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废妃。从今天起,她要在这冷宫里,像一株顽强的野草,顶着寒风,迎着暴雪,坚韧地生长。
她要等待,等待一个破茧而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