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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工穿着有些不合身的西装，跟在销售副总身后，走进那家新能源汽车客户宽敞明亮的研发中心会议室。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实验室的白大褂才是他真正的皮肤。当对方的技术负责人，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但眼神锐利的工程师，开始连珠炮似的提问时，刘工更是下意识地想用一连串复杂的分子式和力学模型来回应。
“刘工，您说的这个断裂伸长率数据很好，但我们更关心的是，在电池包内部长期处于80摄氏度，且伴有特定频率振动的情况下，你们材料的抗蠕变性能具体数据是多少？我们需要看到至少一万小时的老化测试报告。”
刘工愣住了。实验室的测试往往聚焦于极限性能和短周期数据，这种极端工况下的长期性能，他们确实没有系统性地验证过。他张了张嘴，有些词穷。
销售副总赶紧接过话头，试图用商务话术圆场，但对方工程师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些许不满。第一次联合拜访，在一种略显尴尬和技术细节未能完全穿透的气氛中结束。
回程的车上，刘工一直沉默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眉头紧锁。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客户的那个问题，那不是一个刁难，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亟待解决的工程难题。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写在论文和专利里的那些“优异性能”，在真实的、严苛的应用场景面前，可能只是空中楼阁。
晚上，他没有回家，直接钻回了实验室。他调出客户描述的工况参数，开始在模拟软件上重新设置条件，运行测试。屏幕上跳出来的初步预测曲线，让他心头一沉——在长期热振耦合环境下，材料性能的衰减速度，确实比他们之前乐观的估计要快。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那个销售明星张经理打来的。刘工本以为会听到抱怨，却没想到对方语气异常诚恳：
“刘工，今天辛苦你了。别太在意，这帮搞车的就这德性，问题贼细。不过他们提的那个蠕变问题，我听着也挺关键的。你看，咱们能不能抓紧弄点数据出来？哪怕先给个初步的预测报告也行，我这边也好继续跟客户沟通，不然他们总觉得我们在吹牛。”
没有指责，只有共同解决问题的迫切。刘工心里那点因为“被质疑”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了。他对着电话，声音因为找到了明确的目标而重新变得有力：“张经理，你放心，这个问题我亲自跟！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这一刻，隔在研发与销售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被客户一个具体而尖锐的问题，砸开了一道裂缝。刘工不再是那个埋头于瓶瓶罐罐的科学家，他第一次真切地“听见了前线的炮火”。
几天后，陈远收到了方薇的邮件。邮件里没有太多文字，只是附上了一份刘工主动提交的、关于材料长期可靠性研究的紧急立项申请，以及一张截图——是公司内部论坛上，刘工发的一个新帖子，标题是：《从客户现场归来，我们欠市场一个更扎实的答案》。帖子详细复盘了拜访经历，坦诚地指出了当前技术的不足，并呼吁研发同仁更多关注“应用场景驱动”的创新。
陈远看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方薇那剂“育土”的药方，开始起效了。文化的转变，远比任何制度条文的约束都更加根深蒂固。
家庭的晚餐桌上，陈远把刘工的故事当作寓言讲给了正在努力自己用勺子吃饭的陈曦听。
“所以呀，曦曦，”陈远总结道，“有时候别人指出我们的问题，不是因为我们不好，而是想帮助我们变得更好。就像你画画，妈妈告诉你颜色涂到线外面了，是为了让你下次画得更漂亮。”
陈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舀起一勺米饭，努力而精准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饭后，林晚晴和陈远在阳台上有了片刻独处。晚风拂面，带着初夏的微凉。
“刘工这件事，处理得漂亮。”林晚晴轻声说，“听见炮火，才能做出真正有用的创新。‘方舟计划’那边也一样，李老和小王反馈，现在筛选项目，都会不自觉地问一句：‘这东西，到底解决了哪个市场上真金白银的痛点？’”
陈远点头，目光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是啊。无论是投资还是经营，最终都得回到‘创造真实价值’这个原点上来。”
夜色渐深，陈远的手机再次震动。他看了一眼，是沈墨浓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东江’背后的影子，清晰了。是‘蓝核’无疑。他们的网，撒得比我们想的要广。」
陈远脸上的轻松瞬间敛去。他知道，“听见炮火”的，不止是他们。对手也同样敏锐，并且，更加耐心。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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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