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强撑着的、用来挥舞棍棒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她突然伸出双臂，猛地抱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温卿，将脸深深埋进温卿尚且带着夜露寒气的衣襟里，压抑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哭声，不再是河边那种绝望的、求死般的悲鸣，也不再是知青院里那种压抑的、阴郁的啜泣。
而是带着后怕，带着委屈，带着宣泄后的疲惫，也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酸楚与释然。
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恐惧、愤怒、屈辱和痛苦，都通过这泪水彻底冲刷干净。
温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
但感受到怀中女孩那崩溃般的情绪，她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只手略显生硬地、轻轻拍着徐晓兰的后背。
赵小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圈也红了。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受到徐晓兰那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那是一种她曾经也深切体会过的、濒临绝境的滋味。她默默地又去换了一盆热水，将毛巾重新涮洗拧干，安静地等在一边。
不知道哭了多久，徐晓兰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温卿，眼睛和鼻子都哭得通红，脸上被温卿擦过的地方显得干净了些，但依旧带着狼狈。
“对……对不起，温卿，把你的衣服弄湿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卿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赵小草赶紧把拧好的热毛巾递过去。
徐晓兰接过毛巾，覆在脸上，热汽熏蒸着她哭得酸胀的眼睛，带来一丝慰藉。
她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温卿开口道，指了指赵小草住的那间偏房，“和小草一起，她那炕大。”
徐晓兰此刻身心俱疲，也确实不想回到知青院去面对那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赵小草连忙说：“徐姐姐，我那儿炕烧得可暖和了！被子我也刚拆洗过，是干净的！”
看着赵小草那真诚又带着点小心翼翼讨好的眼神，徐晓兰心里一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你，小草。”
于是，这天晚上，徐晓兰没有回知青院。
她和赵小草一起，睡在了温暖整洁的大炕上。
炕确实很大，睡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两个同样经历过苦难、却又以不同方式获得新生的女孩，并排躺在温暖的炕上。
黑暗中，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赵小草不敢多问，只是小声说：“徐姐姐，快睡吧，暖和着呢。”
徐晓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身体极度疲惫，但精神却奇异般地松弛了下来。
在这个远离是非、充满安全感的小院里，在身边另一个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中，她久违地、沉沉地睡去了，没有噩梦。
第二天，徐晓兰醒来时，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糊着窗户纸的窗户棂照进来，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偏头看到旁边已经起身、正在轻手轻脚叠被子的赵小草，昨晚的记忆才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那些惊恐、屈辱，以及后来树林里的狠厉与发泄……一切都清晰无比，但奇异的是，她心中不再有那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就像一场肆虐的暴雨过后，虽然满地狼藉，但空气却被洗刷得干净，天空也露出了湛蓝的本色。
她起身，穿好衣服。
赵小草见她醒了，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徐姐姐，你醒啦？温姐姐在院里呢，热水给你打好了在灶间。”
徐晓兰洗漱完毕，走到院子里。温
卿正在例行晨练，动作舒缓而蕴含着力量。
看到她出来，便收了势。
晨光中的温卿，面容平静，眼神清澈，仿佛昨晚那个在黑暗中冷静布局、递给她棍子的人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但徐晓兰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走到温卿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无比郑重：
“温卿，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我不知道我后半辈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能会在屈辱中嫁给赵武，可能会在流言蜚语中彻底沉沦，也可能……早已成了河底的一缕冤魂。
是温卿，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用最雷霆的手段护住了她，又用最特别的方式，给了她亲手斩断梦魇的勇气和机会。
温卿看着她，眼前的徐晓兰，虽然眼睛还有些肿，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并且亲手夺回了尊严的清明与坚定。
“过去了就好。”温卿淡淡地说。
徐晓兰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着温卿：
“温卿，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我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我可以付房租！我和小草一起住就行！那炕很大，一点都不挤！”
她急切地补充道：
“我知道这可能给你添麻烦了，但是……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回知青院了……那里……那里总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而且，那些闲言碎语……”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尽管事情已经解决，但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她需要彻底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才能真正开始新生。
温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徐晓兰，看向了站在灶房门口，正紧张地望着这边的赵小草。
“小草，”温卿开口问道，“徐知青想搬来和你一起住，你愿意吗？”
赵小草没想到温卿会问她的意见，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欢喜，连忙点头：
“愿意！我愿意的！温姐姐，让徐姐姐搬来吧！那炕真的很大，我们俩住一点都不挤！我……我还可以和徐姐姐做伴！”
她是真心高兴。
自从来到温卿这里，虽然安稳，但温卿性子清冷，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
徐晓兰性格温和，又是知青，有文化，赵小草心里对她很是亲近和佩服。
能有个人做伴，她求之不得。
看着赵小草那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看徐晓兰眼中那混合着期盼与不安的目光，温卿点了点头。
“可以。”她言简意赅，“房租不用。口粮和开销，你自己负责。平时家务，你们自己商量着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