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套房内,林晚星在柔软得过分的羽绒被里动了一下手指。浓重的睡意如潮水般退去,意识率先清醒过来。
凌晨三点。窗外城市的霓虹尚未完全熄灭,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神清气爽。连日奔波的疲惫、发现秘密的震惊、被变相“照顾”的委屈……那些盘旋不去的焦虑,竟然被一场深沉的睡眠暂时抚平。
她这才想起,自己匆忙离开宁州,常用的药都没带。
昨晚那杯格外“助眠”的牛奶咖啡,阴差阳错地安抚了她因断药和刺激而悄然波动的神经。长期服药让她对这类药物耐受性增高,反而比预期更早地彻底清醒。
她拿过床头柜上电量耗尽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开机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十几个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出,几乎全部来自同两个名字——沈恪和王鸿飞。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
与此同时,隔壁饭店标准间里,守了大半夜、确信“万无一失”才敢合眼的郭经理一家,正沉浸在酣睡中。郭经理甚至做了一个关于顺利完成任务的嘉奖美梦。
清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郭经理一个激灵坐起来,第一反应想起昨晚那杯加了料的饮品,和随之而来的后悔和后怕——剂量是不是下太重了?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不会睡过头,甚至出意外?
他急匆匆洗漱,打算去试探一下。刚步入酒店大堂,他脚步一顿,愣住了。
只见林晚星正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神采奕奕,笑容明媚,正和对面的一个年轻男人说着什么。那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姿挺拔,气质清隽温润,一看就绝非寻常人物。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自然,和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郭经理心里立刻“哦豁”一声,暗忖: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姑娘,手段真是厉害!这才一个晚上没看住,又从哪儿钓来一位优质男?怪不得陈董不放心。
林晚星眼尖,已经看到了他,扬起手声音清脆招呼:“郭经理!早啊!这边!”
郭经理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走过去。
“郭经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哥,沈恪,在德国当医生。”林晚星笑着挽住沈恪的胳膊,语气亲昵自然。
郭经理脸上笑容不变,心里疯狂吐槽:哥?又来个哥?这林小姐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嘴上却客客气气地伸出手:“沈先生您好您好!幸会!我是深森林业的郭宝鑫。您这是……什么时候到的?和晚星妹妹真是……兄妹情深啊,哈哈。”他试探着问,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沈恪起身,与他轻轻一握,态度温和有礼,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郭经理,叨扰了。我刚到不久,不放心晚晚,过来看看。”
时间拉回前一晚。
沈恪在上海的家中,和父母吃完晚饭,心思却总飘向云岭山区。他算着时间,专家应该已经会诊过了,以晚晚的性格,无论结果好坏,都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来“汇报”一下,至少也会分享见闻。
他从下午等到晚上八点多。手机始终安静。
他沉住气,又等了半小时,终于主动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再打,已关机。
一种细微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蔓延。他知道林晚星是和王鸿飞去了老家。
王鸿飞……这个名字本身就让他无法完全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好友江盛的电话。 “江盛,抱歉这么晚打扰。我需要王鸿飞的联系方式……对,就是林晚星身边那个王助理。有点急事,联系不上林晚星了。”
拿到号码后,他立刻给王鸿飞打了过去。电话接通,他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礼貌:“王助理,抱歉深夜打扰。我联系不上林晚星,她的手机关机了,有点担心。请问她和你在一起吗?是否安全?”
电话那头的王鸿飞此刻也正心烦意乱。父亲病情好转,他满肚子的话想对林晚星说。
收到了林晚星的消息得知,郭经理已经把她带离红水乡,带到清溪市。后来再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具体情况如何并不清楚。被沈恪这么一问,顿觉脸上无光——自己这个“私人助理”仿佛成了摆设。
他强撑着面子,语气尽量平淡:“沈医生费心了。晚星她很好,只是今天参观累了,可能早早休息了。这边信号有时不太稳定。”
沈恪沉默了一瞬。这一瞬的沉默却比任何质问都让王鸿飞难堪。
“王助理,”沈恪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晚星这个年纪,有时会比较粗心,情绪也容易波动。她独自在外,我希望她能得到妥善照顾,而不是失联让人担忧。既然她安全,我就不多打扰了。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她需要帮助,请务必及时联系我。”
他的话有理有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又微妙地点出了王鸿飞的失职,每一个字都像软钉子,扎得王鸿飞心里憋闷无比,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却根本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人家沈医生句句在理,态度还好得不得了!
挂了电话,沈恪心里的疑虑丝毫未减。王鸿飞那含糊其辞的态度,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再次登录航空App,将飞往德国的机票第二次延期,这次直接推后了半个月。
然后迅速购买了最近一班飞往云岭省会云川市的红眼航班。
凌晨两点,飞机降落在云川机场。他打车,直奔一百多公里外的清溪市。
凌晨四点的清溪市,街道空旷寂静。
沈恪按照手机上新收到的定位——那是林晚星醒来后第一时间发来的——来到了这家五星酒店。
恰好看到那个小姑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堂,眼睛亮晶晶地冲他挥手,那一刻,一夜奔波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
“原来是这样!沈先生真是……兄妹情深,令人感动!”郭经理听完——当然是林晚星简化版的——叙述,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看起来更不好惹的“哥哥”?陈董这“干女儿”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他偷偷打量沈恪,对方只是温和地笑着,眼神却清明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郭经理顿时觉得,自己昨晚那点小动作,恐怕未必瞒得过这位。
林晚星看着郭经理略显局促的样子,又看看身边风尘仆仆却依旧从容的沈恪,心里那点因为计划被打乱而产生的小郁闷早就飞走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安全感。
“哥,”她声音甜甜的,“你吃早餐了吗?这家酒店的早餐听说很不错哦!”
沈恪低头看她,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好,陪你一起去。”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大堂,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只郭经理的心情,恐怕没法像这天气一样晴朗了。
酒店二楼的早餐自助区环境优雅,食物琳琅满目。但这顿早餐对郭宝鑫经理来说,吃得可谓百感交集。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超标的电灯泡,锃光瓦亮地杵在那张桌子上,光芒几乎要盖过头顶的水晶吊灯。可偏偏,对面那两位又自成一方小天地,聊得旁若无人,让他这顿本该享受的五星级早餐,吃出了近十年来最强烈的“透明人”体验感。
林晚星舀着一碗香甜的南瓜粥,眼神明亮,看向对面的沈恪,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点点小得意:“哥,你从上海那么大老远,连夜赶到清溪来,是专门为了看我吗?”
郭经理正夹着一根油条,闻言动作一顿,困意瞬间被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烧得精光。他努力维持咀嚼动作,耳朵却竖得老高,内心疯狂刷屏:嗯!嗯!嗯!问得好!快让我听听你这气质非凡的小伙子,能编出什么天花乱坠的理由!
沈恪握着咖啡杯的手轻微顿了一下。这正是他怕她问的问题。连夜赶来时,满心都是担忧,行动快过思考。此刻被她这样清澈又直接的目光注视着,他忽然有些词穷。承认太过关心,显得可疑;否认或敷衍,他又绝不愿意对她撒谎。
他沉吟了片刻,目光温和地迎上她的视线,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答案:“嗯……担心你。”
林晚星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答案既满意又觉得不够,追问道:“你好像……确实对我非常好。为什么?”
郭经理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疯狂切换,内心oS:好得过分!说说说!我也想知道!这瓜保熟吗?
沈恪感到一丝头痛,这比应对最复杂的手术方案还要考验机智。他保持着一贯平稳的语速,抛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你说过我长得像你哥哥。而你,长得非常像一个我……很熟悉的人。所以看到你,总感觉你真的是我妹妹一样。”
郭经理差点被一口豆浆呛到,赶紧低下头猛咳两声掩饰。内心疯狂吐槽:我信你个鬼!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亲哥了!这借口也太拙劣了!陈董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这小姑奶奶太能招蜂引蝶了!必须赶紧把她平安送回陈董身边才踏实!
林晚星微微歪头,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和好奇:“我长得像你妹妹?这么巧?”
郭经理:嗯,脑子看来也不是完全没长,还知道问一下。
沈恪的眼神掠过一丝遥远的回忆,语气变得更加舒缓,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温柔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我母亲在国外读书。我父亲边工作边照顾我,一个大男人照顾孩子总是不周全。那时,有一位阿姨,时常来家里照顾我,给我喂饭,陪我玩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认为她就是我妈妈。”
他顿了顿,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那位阿姨是他父亲的学生,也是他父亲当时的出轨对象,更是林晚星的已故的生母方韵——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妈妈从国外回来了,我再也没见过那位阿姨。你的眼睛……长得非常像她。”
郭经理:编,继续编,故事还挺感人。这年头追小姑娘都得配套身世故事了吗?
没想到,这番话却意外地击中了林晚星心中的某个柔软角落,她瞬间共情了,脸上浮现怀念和伤感:“我懂那种感觉!我小时候也有一位李阿姨,一直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对我可好了。后来……黎曼到我家来,李阿姨就被开除了。我一直都很想她……”
她看向沈恪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哥,那你今天什么打算?回上海吗?”
郭经理内心狂喜:对对对!快问行程!抓紧时间回吧!一个王鸿飞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再加一个深不可测的沈先生,这日子没法过了!。
但他嘴上却立刻堆起热情好客的笑容:“沈先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嘛!我们清溪山美水美,正好让您也放松一下,要不我给您当导游?”
沈恪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既然来了,确实不着急走。前天半夜麻烦了我卫健委的同学,今天一大早又辛苦郭经理您亲自接送专家。于情于理,我都必须亲自请刘处和郭经理您二位吃个饭,当面表示一下感谢。”
林晚星立刻高兴地举手:“我也去!我陪着哥!”
郭经理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只能笑得像朵向日葵:“沈先生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如果再能有幸认识卫健委的刘处长,那更是荣幸之至!这顿饭必须我来做东,您千万别跟我争!”
于是,一行三人各怀心思,吃完这顿信息量巨大的早餐后,便动身赶往云岭省的省会——云川市。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孙经理看着并排坐在后座相谈甚欢的“兄妹”俩,只觉得自己的任务难度系数正在呈指数级增长。
车上,林晚星的手机响了,是王鸿飞。
电话那头,王鸿飞语气带着刻意压制的担心:“晚星,昨晚怎么不接电话?今天什么安排?”
林晚星声音轻快:“昨天晚上吃了几片安眠药,睡得特别好,没听见电话响。”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里郭经理瞬间僵硬的侧脸,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今天郭经理带着我到云川市,对昨天提供帮助的卫健委的刘处和会诊专家表示感谢。”
她巧妙地省略了沈恪的存在,深知王鸿飞对沈恪的介意。
正在开车的郭经理,听到“安眠药”三个字时,只觉得后背猛地一凉,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原来这小姑娘什么都知道!她是故意的!
而听到她熟练地隐瞒沈恪的存在,郭经理内心更是惊涛骇浪:高端!这才是高端玩家!时间管理大师!他现在觉得这林小姐同时谈十个男朋友他都信!
王鸿飞果然没起疑,只是愧疚又感激:“表示感谢的应该是我!但我现在实在走不开…这样,我给你转一万块钱,你帮我买些礼物,务必把我的谢意带到!”
林晚星推辞:“不必了,你也不富裕。”
王鸿飞坚持:“收下!这是必须的礼尚往来!”
副驾上的沈恪闻言,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林晚星收下,并用口型无声地说:我有办法。
林晚星这才应下:“那好吧。”
到了云川市,沈恪带着林晚星去了当地一家极有名气的、需要提前预约的古籍善本修复工作室兼文人茶舍。
他并没有购买任何昂贵的实物,而是以王鸿飞和林晚星共同的名义,为刘处长和那位专家各自定制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份是 “古籍阅览VIp体验时长”——捐赠一笔费用用于支持该工作室的非遗修复项目,受赠人可获得一定时长的、在专家指导下,亲手体验古籍修复(最简单的基础环节)或阅览工作室珍藏的非公开古籍复刻本的机会。这既风雅又长见识,完全投合文化人的喜好,价值难以用金钱衡量,且绝对不涉及任何物质贿赂。
另一份是 “定制药香茶饮”——请工作室擅长药膳茶饮的老师傅,根据两位受赠人(沈恪简单描述了其职业耗神特点)的身体状况,特意配制了不同功效的安神、补气药茶包,并用雅致的竹罐分装,附上手写配方和饮用说明。贴心、健康、又别具匠心。
而送给郭经理的,则是一支定制款的签字笔。笔身采用珍稀木材镶嵌金属,沉甸甸很有质感,最重要的是,笔帽内里用极细的激光刻了一行小字:“赠郭宝鑫经理:古道热肠,润物无声。沈恪敬赠。”
这份礼物价格未必最高,却极度凸显了孙经理的“个人价值”和“功劳”,把他抬到了一个“乐于助人不图回报”的道德高地,让他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拒绝了岂不是显得自己之前的“热情”很虚伪?最终只能讪笑着,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受宠若惊收下。
郭经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礼物送的——既高端大气上档次,又充满了人文关怀和健康寓意,完全脱离了世俗的烟酒茶保健品套路,让人无法拒绝,只会觉得对方用心至极,情谊深重。关键是,完美解决了王鸿飞那笔钱的用途,还抬高了所有人的格调!
他再次深刻认识到,这位沈医生,绝非凡人。而林晚星小姐身边的“哥哥”们,一个比一个段位高。
他这趟浑水,是越蹚越深了。车子继续向着预约好的餐厅驶去,郭经理的心情,比来时更加复杂和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