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州新天地的公寓,林晚星了无睡意。她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整面的落地窗前。窗外的城市是一片流动的光河,喧嚣又寂静。
在沈恪那儿,许原已经告诉了她真相。那些照片,是梁玉妮的手笔;那场席卷了整个年级男生的风波,源头是梁玉妮借他手机点下的一键发送。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们。”当时她回答得异常平静,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此刻,四下无人,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疼,才慢悠悠地、一丝丝地从心底渗出来。不剧烈,却磨人。
她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晚上,在宿舍那方逼仄的床铺上,她和梁玉妮挤在一个枕头上,在黑暗里分享秘密。她们用着同款沐浴露,呼吸交织,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发的微弱热量。那一刻,她天真地以为,即便做不成闺蜜,她们也终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休战协议。
还有梁玉妮听到“许原不是我的”时,那一声如释重负的“嗯”。
原来,示好可以被当作筹码,坦诚可以被视作软弱。
玻璃窗上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带着点茫然的陌生。她一直信奉“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讨厌梁玉妮,但也努力按照沈恪哥教的,递出零食、送上口红、甚至交出底牌……她以为她摆出了足够的诚意。
现在她懂了,有些恶意扎根于嫉妒的沃土,你递过去的糖,只会成为它疯狂滋生的养料。
这是生活给她上的又一课: 恶意从不穿着黑袍现身,它穿着你室友的睡衣,带着和你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给你最精准的一击。
一股混合着伤心、失望和了然的情绪漫上来。奇怪的是,最初的愤怒和反击欲消退后,她感到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对“朋友”这个词彻底的祛魅。
或许,筛选远比改造重要。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但梁玉妮硬生生在她眼前铺开了一大片灰色地带。
她对着窗上的影子呵出一口气,看着白雾氤氲又散去。
但在这片情绪的废墟里,某种更有力量的东西,破土而出。
她想到了沈恪——他此刻一定还在为她的破事殚精竭虑;想到了蒋凡坤——用他那咋咋呼呼的方式驱散阴霾;甚至想到了许原——那份带着愧疚的坦诚。
看,为你亮起的灯,远比想吹灭你的风要多,也亮得多。
她失去了一场虚假的和平,却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值得站在灯光下的人。
坚强,不是忘记受过的伤,而是带着伤痕依然选择向上生长。
想到这里,林晚星忽然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最后那点阴霾甩掉。那些照片、流言,此刻再看,轻飘得像窗外被风卷起的塑料袋,不值一提。
热度会过去,日子还长。
她的心跳依然有力,未来几十年,才不会栽在这种跟头里。
念头转到沈恪,心里某个角落蓦地一软。
沈恪哥……他只是个医生。 他的战场在无影灯下,在那里他是指挥若定的将军,冷静、强大,挽狂澜于既倒。可现在,为了她这点上不得台面的糟心事,他得去面对官僚的推诿,法律的空白……
他该有多束手无策?
他们并非血亲,可他为她做的,早已超越了血缘的定义。那种不动声色的庇护,比什么都来得坚实温暖。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必须立刻告诉他,她很好,非常好,让他停下,别再为她的事耗费心神!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
这才恍然想起——手机,好像还落在沈恪那里。
林晚星翻遍了脑海里的通讯录,心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能倒背如流的,竟然只有远在东山的王鸿飞那串数字。沈恪的,蒋凡坤的,甚至日日相对的孙阿姨的……一个都记不起来。
这认知让她心里莫名空了一小块。依赖了那么久,却连他最基础的联系方式都不曾上心。
“孙阿姨,我去沈恪哥那儿一趟!借我点打车钱!”她不再犹豫,从孙阿姨递来的零钱罐里抓了一把钞票,像阵小旋风似的冲出门,拦下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她闭着眼都能走到,却记不住号码的地址。
夜晚的道路畅通得过分,不过片刻,她便站在了沈恪家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穿着卡通短袖睡衣、头发乱得像鸟窝的蒋凡坤。他看见林晚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星星?!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出啥事了?”大嗓门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他侧身让她进来,一边朝屋里嚷嚷:“恪神!咱妹妹驾到!”
话音未落,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
沈恪从氤氲的水汽中走出来。他显然刚洗完澡,黑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发梢的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划过喉结,一路向下……
林晚星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只松松垮垮地系了条灰色运动裤,上半身毫无遮掩。那绝非王鸿飞式的清瘦少年感,而是经年自律与专业锤炼出的体魄——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像大师精心雕琢的石像,每一寸都蕴藏着沉稳的力量。水珠在他紧实的肌肤上蜿蜒出亮晶晶的痕迹。
性感得……近乎犯规。
沈恪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眼底掠过一丝罕见的错愕。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转身,抓起沙发背上那件白色t恤,利落地套过头顶。
在他套上t恤的刹那,林晚星和蒋凡坤都看清了胸前那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朕已阅」。
那是她之前硬塞给他的“礼物”。
原本充满禁欲感的身躯,被这件带着她幼稚审美的t恤一罩,非但没显得保守,反而催生出一种更强烈的、令人心跳失序的反差。湿发,水汽,柔软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肩线……好像更撩人了。
林晚星感觉一股热浪“轰”地涌上脸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蒋凡坤也像被烫到似的,“嘶”地抽了口气。他皮肤黑,脸上看不出端倪,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他一个箭步窜回房间,又瞬间冲出来,手里拎着自己那件灰色长袖卫衣,不由分说就劈头盖脸朝沈恪扔过去,语气又急又冲:
“穿上!赶紧的!这什么天儿你就穿个短袖?想冻死自个儿啊!”他嚷嚷着,完全无视了自己身上那件迎风招展的短袖睡衣,和话里那显而易见的逻辑漏洞。
沈恪接住衣服,挑眉瞥了蒋凡坤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善如流地将卫衣套在t恤外面,拉链一气呵成拉到顶,将所有的“风光”严严实实地封印起来。
“怎么突然过来了?”沈恪这才转向林晚星,声音还带着沐浴后的微哑,温和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晚星看着被裹得只剩一张清俊脸庞的沈恪,又瞟了眼旁边明显松了口气、却还强装镇定的蒋凡坤,只觉得心脏还在不听话地怦怦直跳。
她本是带着重大决定来的,此刻脑子却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林晚星猛地甩甩头,强迫自己找回跑偏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又坚定:
“哥!我就是来告诉你,别忙活了!真的,不用再为我折腾什么正义了。”她抬手拍了拍胸口,眼神清亮,“你看我,好着呢!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伤不到我分毫。不是有句话吗,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沈恪看着她努力挺直腰板、假装没事人的样子,心头一软,指尖微动,真想捏捏她那鼓鼓的脸颊,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办法已经想到了,可以试试。”
旁边的蒋凡坤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双手叉腰:“试什么试!那法子太冒险,我不同意!”他急得在客厅里转圈,“恪神你清醒点!那玩意儿是能随便碰的吗?稍有不慎,玩火自焚!”
“什么办法?”林晚星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
沈恪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座,身体微微前倾,是个准备深谈的姿态。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分明的侧脸,将眼底的冷静与睿智映照得格外清晰。
“晚晚,我研究了一下舆论传播的规律。”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分析心电图,“发现一个关键:当散乱的质疑被一条足够尖锐、且点赞飞速上涨的评论牵引时,公众的视线就会像被凸透镜聚焦的阳光,产生意想不到的灼烧力。”
他拿起手机,调出几页数据分析——他显然做足了功课。“我们现在的困境是,谣言藏在无数私密小群里,取证太难,官方和警方都难以介入。所以,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把事情闹大,大到任何人都无法装睡。”
林晚星屏息凝神。此刻的沈恪,不再是那个只会温言安慰的兄长,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领,散发着令人心折的专注与掌控感。
“我的计划是,”沈恪继续道,语速沉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主动引爆,扩大战场。 不囿于‘林晚星私生活’这点小事,把火引到更广阔、更能刺痛公众神经的地方……”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举了个例子:“比如,在关于你的话题下,助推这样一条评论——‘只揪着个女学生不放,闲得慌?有胆查查她家的明筑设计,传闻背景不干净,涉黑,敢深挖吗?’ 集中给这类评论点赞,让它迅速爬升,或许就能把大众的注意力从你身上,强行扭转到对企业背景、乃至更宏观的社会质疑上。”
蒋凡坤倒抽一口冷气,嗓门都劈了叉:“等等!恪神!你这玩得太野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火势失控,真有人顺藤摸瓜,把你妹妹家底掀出来,坐实了点什么‘黑背景’怎么办?那不成引火烧身了?!”
他话音未落,林晚星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澄澈,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
“我不信我爸是那种人!我家,明筑设计,干干净净,经得起查!”
她的信任纯粹而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沈恪凝视着她倔强的小脸,眼底深处,一丝混合着欣赏与更为复杂情绪的光芒悄然掠过。
他看向林晚星,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当话题升级,关注度指数级飙升,形成真正的社会性舆论压力时,学校和警方就被迫站到了聚光灯下。他们之前的‘冷处理’便难以为继,必须正面回应,启动调查。而一旦官方机器转动,真相和证据链,反而会更容易浮出水面。”
蒋凡坤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了死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火候呢?怎么控?许原走前是给了水军渠道,用来点赞、带风向。可万一呢?万一点赞过了火,关注度失控,或者被对家抓住小辫子,反咬我们操纵舆论呢?这简直是在法律钢丝上跳舞!”
沈恪尚未回应,林晚星却“霍”地站了起来。
她望着沈恪——这个心外科医生,为了她,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半个舆论专家,殚精竭虑,甚至不惜涉足他平日最不屑的灰色地带。他本可以像蒋凡坤劝的那样,让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但他没有。他选择为她,直面风暴,甚至不惜引火烧身,只为还她一个清朗乾坤。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林晚星的心口,淹没了先前那点羞涩和慌乱。他如此护她,她怎能临阵退缩,显得那般不仗义?
“哥!”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为我在前线冲锋,我绝不能只在后方让你独自兜底!”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沈恪和蒋凡坤:“你们要的方向我懂了。要扒背景是吧?没问题!我家,董屿白家,我来沟通!保证不让它们拖后腿,反而要变成我们被恶意污名化的佐证!”
她顿了顿,掏出孙阿姨那部老年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与果决:“至于展星河那家伙……我现在就通知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人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应该掉不了链子。”
她按下号码,听筒里传出的“嘟——”声在寂静的客厅回荡,如同擂响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沈恪凝视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褪去稚气、眼神坚毅的女孩,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狠狠撞击。他原只想为她遮风挡雨,她却毅然选择与他并肩,立于风暴之眼。
蒋凡坤也愣住了,看看林晚星,又瞅瞅沈恪,最终抬手抹了把脸,认命似的嘟囔:“行吧行吧……你们兄妹俩,一个敢点火,一个敢扇风,算我一个!大不了……哥们儿陪你们蹚这趟浑水!”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展星河慵懒又诧异的声线:“喂?哪位?”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展星河,是我,林晚星。长话短说,你可能……要出名了。”
她迅速将她的舆情、下一步计划和可能波及到他家的部分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展星河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听不出喜怒:“呵,行啊,我知道了。”他话锋一转,语调里恢复了那惯有的、带着点戏谑的玩味,“林晚星,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林晚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清晰而冷静: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不违法、不违背原则,将来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这个回答,既划清了界限,没有给他任何暧昧的想象空间,又掷地有声地抛下了一个充满未知的、未来的钩子。
“成交。记住你说的话。”展星河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林晚星松了口气,转向沈恪和蒋凡坤:“展星河那边……应该没问题了。”
电话那头,临川省宁州市顶级金融圈的小公子——展星河,正悠闲地晃着手中的红酒杯,他身后是笼罩在夜色中的城市霓虹,如同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关于林晚星的桃色谣言,这种小打小闹,在他家族“宁晟资本”的庞然大物面前,如同尘埃。
他真正在意的,是林晚星无意中递到他手里的这把“刀”。舆论关注?豪门背景?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一个冰冷而愉悦的笑容在展星河嘴角绽开,像黑暗中悄然舒展的毒藤。
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父亲那个上不得台面、却又仗着老头宠爱日益嚣张的私生子,拉到阳光底下好好“晒一晒”。
趁着姐姐展星云即将与美方金融巨擘在广州举行盛大婚礼的这个关键节点,若是能让那私生子以“仗势欺人、牵连家族”的负面形象在公众面前狠狠丢一次人,无疑会沉重打击其在父亲心中和公司内部的形象。
“林晚星啊,高明的棋手,善于将别人的棋盘,变成自己的舞台。”他对着窗外的灯火举了举杯,无声自语,“你倒是……送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好礼。我会好好利用的,务必让这场戏,足够精彩。”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一场原本只为澄清名誉的风波,因着展星河这个变数的入场,被注入了更复杂的野心与算计,真正开始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