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站在门口,手里还拉着行李箱。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王鸿飞站在门内,他似乎洗了把脸,但眼底的红血丝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颓唐,根本无法掩饰。
两人对视着,空气凝固了。
他看到她,瞳孔猛地一缩,震惊、慌乱、无措,最后统统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和……得意。
林晚星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她只是非常非常累。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沙哑:
“航班错过了。”
“黎曼给你打的那100万,够给当聘礼,娶个漂亮媳妇过门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同时捅穿了两个人。 它充满了自嘲、绝望、和被深深伤害后的锋利。她用恶毒的话刺向他,不过是想听他一句认真的反驳。
王鸿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万千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但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侧过身,沉默地让开了进门的路。
林晚星拉着箱子走进屋。
屋里满是酒味,房间角落里,放着两个空酒瓶,诉说着主人之前的挣扎。
而他的手机,就随意扔在沙发上。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最新的银行短信提醒,清晰地显示着一笔100万元的支出。
林晚星的目光本能地扫过——然后,她的呼吸和脚步,一起停住了。
屏幕上那行字,像带着魔力,死死锁住了她的视线:
“您尾号xxxx账户08月26日19:30向尾号xxxx账户(林晚星)转账人民币1,000,000.00元,备注:好好对自己,忘了我。”
她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颤抖着向上滑动屏幕。紧接着闯入眼帘的,是几条更早的银行记录——来自黎曼的50万转账,紧跟着一条时间相近的、同等金额的转出记录,收款方是黎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刚才所有尖锐的讽刺、被背叛的怒火、心死的冰冷……都在这一行字面前,碎成了粉末,又被一股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情感瞬间淹没。
“忘了我。”
“好好对自己。”
原来,那不是卖她的钱。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接受过这场交易。
林晚星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那个依旧靠着墙、脸色惨白、仿佛等待最终审判的王鸿飞。
而在王鸿飞看似崩溃绝望的外表下,在她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一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得意,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他心底猛烈炸开——成了。她回来了,看到了转账,一切这么天衣无缝。这场疯狂的赌局,他竟真的赢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赌上所有,赌的不过是她的心里,还有他。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翻看了更早的记录。他狼狈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和眼中迸发的神采。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一种近乎破碎的、自嘲的语气,低声解释道:
“那是……黎曼预付的定金。”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维持住声线的平稳,不泄露那快要破土而出的悸动,“我没要。”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林晚星心中所有拧紧的锁。她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样子,看着这个在绝境中依然为她守住了底线、独自扛下所有的“傻子”,眼眶里蓄积的泪水再次决堤。
没有想象中的质问和爆发。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又混乱的呼吸声。
然后,王鸿飞听到极轻的、行李箱倒地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回头,却看见林晚星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狂喜的心尖上。他看着她为自己流的眼泪,那眼泪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悲伤,而是他胜利的勋章。他内心在咆哮,在欢呼,外表却必须维持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沉默。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还没开口,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王鸿飞的心像是被那声抽噎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发颤,但那疼里,裹着蜜糖。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指腹无比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郑重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王鸿飞……”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后怕和无法言喻的心疼,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了那个早已在心里喊了千万遍的称呼:
“你真是个……傻子。”
这句带着哭腔的“傻子”,听在王鸿飞耳中,无异于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抑制住想要紧紧抱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的冲动。他不能,他必须继续扮演好那个刚刚经历了“审判”、正处于“惶恐”中的角色。
他愣愣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哽咽。这声哽咽里,七分是真,是长久压抑的痛苦释放;三分是演,是为了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掉脸上的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
王鸿飞看着她的动作,眼底的痛楚更深,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你才傻……不去美国了,你妈妈留给你的基金……岂不是要打水漂了?”他首先想到的,仍是她的损失。
林晚星闻言,红着眼睛却故意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娇憨又带着无比的认真,她甚至微微踮起脚,让自己的视线能更平直地看进他眼睛里: “哼,你这100万,难道不算钱吗?起码……能抵掉一部分了。”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却又无比郑重的意味,“剩下的……你好好对我,慢慢还。分期付款,一辈子那种,利息……我就给你算便宜点。”
王鸿飞彻底怔住了。他看着她湿润的、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再也没有怀疑和隔阂,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他从未敢奢望的、共同的未来。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酸楚一起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又听见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畅快的弧度,凑近他一点点,压低声音说: “而且你想想,要是现在黎曼推门进来,看到我还在这儿,还……跟你站在一起。”她眼中闪着光,那是属于林晚星独有的、小恶魔般的亮光,“就她那精彩的表情,啧,我看值一千万都不止!这买卖,我们亏不了!”
她用一个“我们”,轻巧地将两人划到了同一个阵营,共同面对外界的一切。
王鸿飞什么都明白了。
哪里是因为什么逆反心理。 她是因为……舍不得他。她用一种最聪明、最维护他的方式,告诉了他答案。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近乎颤抖地、捧住了她的脸,拇指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眼角,仿佛要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无尽的珍重和一种发誓般的郑重:
“好……慢慢还……我用一辈子……慢慢还……”
“利息……你说了算。”
一辈子太短,只够爱一个人。利息太高,要用一辈子才能还清。
所有的误会、算计、痛苦和深情,似乎都在这一刻,在这泪眼相望和这近乎笨拙的誓言里,达成了永恒的和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气息,那是眼泪蒸发后的味道,也是心碎后又慢慢开始愈合,并且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变得无比坚韧的味道。
忽然,林晚星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脸颊之间令人眷恋的距离。她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王鸿飞,你还欠我一样东西,现在就得还。”
王鸿飞还沉浸在那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里,闻言眼底浮起真实的困惑,声音因方才的哽咽而愈发低哑:“我欠你什么?”
“在机场,你送我走的时候,”林晚星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未经我允许,亲了我。”她的脸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现在,我要还回来。”
话音刚落,她不等他反应,便踮起脚尖,伸出双臂柔软而坚定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稍稍拉向自己。她闭上眼睛,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温柔和决心,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他的。
这不再是一个止于安抚的吻。王鸿飞在最初的怔愣后,几乎是瞬间就被点燃,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他本能地、更深地回应她,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箍进怀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后颈,仿佛捧着稀世的琉璃。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微咸,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带着无需言说的承诺和彼此交付的炽热,将他们共同推向情感的浪尖。
意乱情迷之中,两人脚步微错,林晚星轻呼一声,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那张略显狭窄的单人床上。她的发丝铺散开,像墨色的海藻,眼睛里氤氲着动情的水光,脸颊绯红如晚霞。
王鸿飞的手臂护在她脑后,身躯形成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如此近的距离,他呼吸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属于高度白酒的凛冽气息,毫无保留地萦绕在她鼻尖。这气味并不难闻,反而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心中更汹涌的酸楚与怜爱——他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才会需要这样近乎自虐的麻醉。
就在这理智与情感激烈交织的边缘,那两斤高度白酒的后劲,如同潜伏的潮水,终于在他极度激动和极度放松的瞬间,猛地涌了上来。一阵明显的眩晕感击中了他,让他撑在他上方的手臂晃了一下,视野中的她也出现了刹那的重影。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失控感,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让他濒临熔断的理智,硬生生拉回了一丝清明。
空气中仿佛有电流窜过,发出嗡鸣,就在理智的弦即将绷断,准备任由情感彻底沉沦的刹那——
“咳!咳咳!”
隔壁房间,老李那极具穿透力的、仿佛刻意提醒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炸响。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披外套和开门出去的、清晰的脚步声。
所有的动作骤然冰冻。
林晚星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迷醉被惊慌取代,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王鸿飞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因酒精和情欲双重作用而产生的、更为强烈的眩晕与燥热。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远超平常的克制力,撑起身子,动作带了一些属于醉酒者的迟滞和小心。
就在他撑起身,拉开一点距离的瞬间,林晚星却忽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阻止了他完全的撤离。她微微蹙着鼻子,像只确认气味的小兽,带着浓重的鼻音,娇憨又心疼地低语:
“哼……喝这么多,借酒消愁吗?真有……那么难过?”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过心脏,王鸿飞的心像是被那声带着哭腔后的娇嗔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发颤,却又泛起无边无际的暖意。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指腹无比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珍重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答案彼此相照。他只是深深望进她羞怯的、带着一丝未退潮热的眼底,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蕴含着坚定:
“晚星,”他唤她的名字,像在做一个极其郑重的宣誓,气息因酒意而比平时更灼热,“停下……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身体里仍在奔腾的、被酒精放大了数倍的躁动,再睁开时,眼神在一片迷蒙的醉意中,艰难地维持着一片清明的、温柔的深海:“我不能……不能在这样的地方,这样仓促地,在我甚至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拥有你。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一个真正温暖、温馨,绝对安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混乱的……连声音都无法隔断的合租屋里,更不是……在我喝了这么多酒,脑子都不太清醒的时候。”
他的眼神温柔而诚恳,带着一种让她无比心安的力量,也带着一丝因极致克制与身体不适交织而显现的脆弱。
林晚星听着他因醉意而比往日更低沉、更沙哑的嗓音,感受着他指尖因克制而微微发颤的触碰,心软得一塌糊涂。她非但没有因这浓重的酒气而后退,反而就着他撑起的些微距离,主动仰起脸,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下颌,像一只寻求安慰又给予安慰的小猫,用带着泪意的、软糯的声音说:
“那……等你酒醒了,脑子清楚了,可不许赖账。”
这并非推拒,而是一个男人在情动至极时,所能给予的最深沉的珍视、尊重与无比确定的承诺。这番话语,像一阵温柔的风,吹散了被打断的尴尬,将两颗心更紧密地联结在对共同未来的期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