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晚星和董屿白历经一个半小时的晚高峰堵车,终于赶到那家名为 “琥珀时光” 的西餐厅时,天色早已暗透。
两人气喘吁吁地趴在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往里瞧——只见暖黄的灯光下,沈恪和蒋凡坤正坐在靠里的卡座,桌上摆着饮品,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神情放松。
视野所及,根本没有第二位女士的身影。
“哎——!”林晚星丧气地跺了跺脚,像只没抢到食的小猫,嘟囔道,“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这么热闹的事没赶上,真是太遗憾了!”
董屿白也挠挠头:“恪神这效率够高的啊,这就……结束了?”
两人带着点“白跑一趟”的扫兴,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并肩走了进去,准备直接到沈恪那桌打个招呼然后坐下。
沈恪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一身朝气、东张西望走进来的林晚星。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像被投入一颗温润的玉石,瞬间漾开难以掩饰的温柔。
蒋凡坤顺着沈恪的视线回头,看到这两人,眼睛瞬间瞪圆。他反应极快,立刻抬起手,对着林晚星和董屿白做出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停止前进”的手势,同时用眼神疯狂示意他们,指向旁边一个空着的、既能观察到他们这边、又不会离得太近的位置。
林晚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看懂了这“军事化”指令,乖乖拉着董屿白,在那个“指定观测点”坐了下来。
没过两分钟,蒋凡坤就猫着腰,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灵活地溜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董屿白旁边。
他凑近林晚星,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分享独家八卦的兴奋:
“别丧气!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林晚星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点见证历史的激动,
“看见没,三场!这是今天给恪神安排的第三场,也是压轴大戏,据说是今天最气场最强女主!精彩纷呈,跌宕起伏!你们没错过,好戏,这才刚要开场!”
他话音刚落,林晚星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名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火焰。
一位身着合体黑色马甲、系着领结的侍应生拿着菜单优雅地走来。董屿白接过菜单,转手就塞到蒋凡坤手里,脸上是藏不住的嘚瑟:“蒋医生,我哥刚给我发了个大红包犒劳我,这顿我请!第一次请我的主诊医生吃饭,荣幸之至!”
蒋凡坤看都没看菜单,直接转递给林晚星,他那旺盛的分享欲已经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开启话题:“妹妹眼光好,你点啥哥吃啥!正好,趁着菜还没上,给你们俩小的科普点人生经验!”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老学究的架势,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他们这桌和隔壁桌都听清:“从恪神工作第一天起,我就把我这身经百战、无比宝贵的相亲经验,倾囊相授了!你们俩好好听着啊,做好笔记,今天免费,以后可就要VIp付费了!”
他绘声绘色,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勾得董屿白和林晚星都好奇地凑近了耳朵。
绿植另一边,传来沈恪平稳无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我听得到……你说,我补充。”
蒋凡坤得到“许可”,更来劲了:“首先,战略上要重视!必须提高相亲门槛!什么是个女的就行?长得看得过去就行?不行!绝对不行!那给你介绍来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他掰着手指数,“起点就得是:28岁以下,身高165以上,五官精致,身材……嗯,那个词叫‘有料’,本科以上学历,有稳定工作,父母双全且健康,有退休金。看着条件不高吧?但这么一卡,能直接刷掉90%的人!能来见面的,硬件绝对优质!”
林晚星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小声说:“就‘父母健康’这一条,我这种没妈的,在相亲市场上就永远见不到我哥了。”
她话音落下,绿植另一侧短暂安静了一瞬。
沈恪正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顿。那句带点自嘲的“见不到我哥”,像一片轻柔的羽毛,不偏不倚搔过他心尖最柔软处,漾开一丝隐秘而清晰地甜意。他垂下眼睫,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眼底瞬间泛起的温柔涟漪。再抬眼时,已经恢复平静,只是无意识摩擦杯沿的指尖透露了半分心绪。他语气比方才更温和,声音透过绿植间隙,清晰传到邻座:
“那些条条框框,是设定给陌生人的,你不需要符合任何人的条件。你本身,就是标准。”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林晚星听来,是沈恪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自己,心里暖暖的。她弯起眼睛,回了句:“哥,你最好了!”却忽略了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而旁听的董屿白正往嘴里塞薯条,闻言动作一顿,挠挠头,只觉得不对劲,却琢磨出更深的味道。他也摸着下巴感慨:“确实高!我这种心脏自带‘不定时炸弹’的,也直接被卡住,见不到梦梦姐了。”
蒋凡坤满意地看到“教学效果”,继续传授:“硬件过关了,然后就看眼缘!眼缘对上了怎么谈,这我经验不足,此处略去。”他话锋一转,眉飞色舞,“但要是没眼缘,想体面撤退,那我可是实战经验丰富!核心思想就一条——精准踩雷,反向筛选! 是吧,恪神?”
沈恪的声音淡淡飘来,用词更文雅些:“嗯……可以理解为,因地制宜,量体裁衣。”
林晚星和董屿白的脑袋不自觉地又往蒋凡坤那边凑了凑,满眼写着“求细节”。
蒋凡坤压低声音,像是要密谋什么:“来,恪神,配合一下,考考你实战应变。对那种特别看重经济条件的,”
沈恪的声音平静无波:“就说自己没房没车,医院旁边租个小单间,这顿饭最好AA。”
蒋凡坤:“对特别在意形象的,”
沈恪:“可以‘善意’提醒一句,‘你眼角的鱼尾纹,好像有点卡粉’。”
蒋凡坤:“对事业处于上升期,野心勃勃的,”
沈恪:“表达希望尽快结婚,最好三年抱俩,家庭为重。”
蒋凡坤一拍大腿:“高!那对付那种标榜独立、讨厌依赖的现代女性呢?”
沈恪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以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模拟道:“我妈说,女孩还是文静点好,工资上交是应该的。对了,你介意婚后和我妈一起住吗?她人特别好,就是喜欢早上六点用音响放广场舞曲。”
“噗——”林晚星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哥果然是学霸,这点难题根本难不倒他。”
这时,沈恪冷静地拆台声音传来:“理论如此。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
蒋凡坤立刻找补,语气带着点羡慕嫉妒恨:“奈何咱们恪神颜值抗打啊!今天前两位,一见恪神本人,眼睛都直了!恪神说什么‘AA’、‘卡粉’、‘三年抱俩’,人家姑娘都笑着说‘没关系’、‘你真幽默’、‘可以考虑’!颜值,就是最大的bug!”
沈恪:“夸张了。”
林晚星听得津津有味,像只好奇的小猫,凑近追问:“蒋老师,快说,那我哥最后如何破局的?”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看好戏的期待。
蒋凡坤正要手舞足蹈地往下说,脸上洋溢着“独家揭秘”的得意:“恪神的绝招是——”
他话音未落,视线无意间往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扫——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整个人瞬间僵住,仿佛长毛猫摸到了高压电门,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草!” 他低咒一声,脸色骤变。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弓着腰,以近乎匍匐的姿态,飞快地蹭到董屿白身边,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发射连珠炮:“弟弟!对不住!下次!下次一定狠狠宰你一顿!情况紧急,江湖救急,你车钥匙先给我!”
董屿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的车钥匙。蒋凡坤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抓过那串带着小巧游戏角色挂件的钥匙,同时飞快地将自己的车钥匙塞进董屿白手里。动作之迅捷,堪比训练有素的特工交接。
“谢了弟弟!回头解释!”
扔下这句话,这位平日潇洒不羁的蒋医生,彻底不顾形象,维持着猫腰的姿势,利用卡座和绿植做掩护,脚步又快又轻,“嗖”地一下就从“琥珀时光”的后门溜了出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徒留桌面上他喝了一半的水杯,以及……赫然躺在桌上的手机。手机尚未息屏,留在微信对话界面。
林晚星、董屿白,连同对面卡座的沈恪,三人面面相觑,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沈恪微微蹙眉,下意识朝窗外望去,人流如织,霓虹闪烁,并未见到什么异常,比如蒋凡坤父母的身影或者其他想象中的“恐怖来源”。
“蒋医生这是……见鬼了?”林晚星小声嘀咕,伸手拿起蒋凡坤落下的手机,帮他熄了屏。
沈恪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林晚星身上——确认她安全无虞,脸上纯粹是好奇,并没有被突发状况吓到——然后,他那份因蒋凡坤异常举动而瞬间绷紧的神经,才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一位穿着浅蓝色休闲西服套装的女士款款步入,剪裁利落的西装裤衬得双腿修长,高跟鞋落地无声却自带气场。她气质干练,妆容精致,步伐从容,目光在餐厅内缓缓扫视。
董屿白先看见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晚星,用气音提醒:“来了来了!第三位!压轴女主登场!”
林晚星下意识就想回头,被董屿白一把按住手腕。“好好吃饭,别回头,”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做坏事的兴奋,“听就行了,现场直播!”
那位女士在餐厅里不急不缓地走了两遍,视线分明已经掠过沈恪所在的位置,却并未停留,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目标。
一位系着领结的侍应生适时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随后便礼貌地将她引向了沈恪的卡座。
“先生,这位女士似乎在找人,请问是您等的朋友吗?”侍应生轻声确认。
浅蓝色西服女士在沈恪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确认,开口,声音清晰悦耳:“宁医附院心脏科,沈恪沈医生,是吗?”
沈恪起身,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将手边的菜单轻轻推过去,声音沉稳:“陈女士吧?请坐。先看看菜单。”
隔壁卡座,林晚星和董屿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连手中假装用餐的刀叉都彻底停了下来,耳朵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不同于前两次的张力,正在悄然凝聚。
陈薇没看菜单,直接递给候在一旁的侍者,语速利落:“中杯美式,热的。谢谢。”
待侍者离开,她才转向沈恪,微微颔首,开门见山:“自我介绍一下,陈薇,做留学中介的。”
“留学中介”四个字像是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邻座林晚星的神经上。她瞬间炸毛,不是愤怒,是心虚。当初她过了安检却没登上飞机,只觉得辜负了哥哥林旭阳、姐夫Eason和那沉甸甸的三百万期望。此刻听到陈薇自报家门,那段被陈薇兢兢业业服务、反复核对细节的记忆涌上心头,一种新的、迟来的愧疚感“哐当”一下砸中了她——她好像也对不起这位认真负责的顾问姐姐。也不知道陈薇是否清楚她临阵脱逃的“壮举”。林晚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卫衣领子竖起来,顺手将头上的棒球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她下意识地把脸往菜单后面一缩,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旁边的水杯。
董屿白手忙脚乱地扶住水杯,莫名其妙地等着她,用口型问:“咋了?”
林晚星缩在菜单后面直摆手,示意以后再说。
沈恪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样子:“幸会。”
陈薇打量着他:“沈先生相貌出众,声线好听,工作稳定,而且熟人介绍时说您专业技术了得,未来不可限量。”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要不是有熟人背书,我都要怀疑遇到的不是骗子就是婚托了。”
沈恪眉梢微挑,从善如流:“陈女士这么夸人,很特别。”
“这也算夸?”陈薇轻笑,“我的重点是,条件这么优秀,如果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恐怕也‘流落’不到相亲市场这一步吧?”
沈恪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客气了,彼此彼此。”
陈薇并不接他这软钉子,话锋突兀一转:“你们科室,是不是有位姓蒋的医生?大概和沈先生年纪相仿?”
沈恪放下水杯,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探究:“陈女士,当着相亲对象的面,提另一位男士。恐怕……也不是认真来相亲的。”
陈薇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笃定:“看来我猜对了,蒋凡坤和你一个科。”
“原来你们认识。”沈恪陈述道。
“我们是同学。”陈薇说得理所当然。
沈恪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抓住了逻辑漏洞:“根据介绍人传递的消息,您和蒋医生似乎差了好几岁,而且您在美国留学多年,怎么会和蒋医生是同学?”
陈薇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驾校一起学的车,同期学员,摸过一个方向盘,怎么就不算同学了?”
“噗——”沈恪到底没忍住,低笑出声,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您可真幽默。”
邻座偷听的董屿白和林晚星也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只能死死捂住嘴。
陈薇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老蒋最近在忙什么呢?电话也打不通。”
沈恪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了些:“我有点怀疑,介绍人是不是弄错了,其实本来给您安排的相亲对象,应该是蒋医生?”
“是你没错。”陈薇肯定道,随即抛出真实目的,“想请沈先生帮个忙。”
“哦?”
“蒋凡坤可能办了新号码,给我一个吧。”
沈恪面露难色,语气诚恳:“我们内部联系都用医院小号,外面打不通。”
“那他现在的住址呢?听说他不住家里了。”陈薇步步紧逼。
沈恪摇头,表情诚恳。他并非心存欺骗,只是电话与住址属于蒋凡坤的私人疆界。老蒋既然没有告诉陈薇,甚至明显在躲着她,必然有他自己的缘由。作为朋友,他尊重这份选择,不便介入其中的因果。于是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我也是刚回宁州工作,和蒋医生……还不算太熟。”
董屿白立刻低头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发给林晚星:「第一次知道沈恪这种正人君子,撒谎也是张嘴就来,眼睛都不眨!」
林晚星白了董屿白一眼,手指翻飞回复:「懂什么?这叫随机应变,危机处理!我哥这叫智慧!」
陈薇看着沈恪,忽然笑了,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不熟?沈先生,老蒋那辆新买的、爱惜得跟宝贝疙瘩一样的车,现在就停在这餐厅外面。你们要是不熟,他能把车借给你开?或者……他是开车送你来的?沈医生,真话比谎言更省力气,你说呢?”
这个过程中,蒋凡坤的手机在桌上亮了又灭,灭了又亮。锁屏界面上,微信消息预览一条接着一条弹出来,全部来自“女魔头陈”:
[你躲我?]
[你以为跑得掉?]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和我好好谈谈。]
林晚星拿着这部像“定时炸弹”一样的手机,感觉它都在发烫。“蒋老师,这是欠了多少钱啊?”
她小声嘀咕,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可以隔绝无形的压力。
董屿白也缩了缩脖子:“看这架势,不像欠钱,像欠了条命……”
缘分这东西,说来也怪,不想见时天涯陌路,想见时……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