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着庭院里的桂香漫进垂花门时，太女的仪仗刚停在魏国公府正门外。朱漆大门漆光锃亮，早已敞开迎客，门楣上悬着的鎏金铜铃被晚风拂过，叮咚作响，衬得府邸愈发雅致。魏国公夫妇领着府中亲眷候在阶下，见玄色仪仗行至近前，鸾旗在暮色中猎猎轻扬，忙齐齐上前躬身见礼，语气恭敬：“臣等，参见太女殿下。”
太女掀开车帘，指尖搭在微凉的帘幕上，一身绯红绣鸾宫装裹着纤细身形，金线绣就的鸾鸟纹样缀在衣摆，随动作轻晃似要振翅飞起，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俊温润。她抬手虚扶一把躬身的魏国公夫妇，声音带着晚风的轻软：“国公与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我是来寻宴之的，私务而已，无需这般隆重。”
说罢，便跟着引路仆从踏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廊下挂着的宫灯渐次亮起，暖黄的光透过薄纱映出来，洒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柔和光晕，也映得她衣上绣的鸾鸟纹样愈发鲜活灵动。偶有晚风拂过，带起满院桂花瓣簌簌落下，几片沾在她肩头，她也只是随手轻轻拂去，指尖划过衣料的触感细腻，步履轻快地往顾宴之外书房的方向去，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
到了外书房外，侍立的小厮见太女到来，刚要扬声通报，便被太女抬手止住，指尖抵在唇间示意噤声。她轻推半掩的木门，门轴转动发出细微声响，屋内光景尽数映入眼帘——顾宴之正坐在案前，身着月白锦袍，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侧脸线条清隽柔和，手里捏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下。案上摊着的竟是份婚仪流程册，密密麻麻写满批注，他眉峰微蹙似在斟酌细节，眸光专注得连有人进门都未曾察觉。案边还放着盏温着的茶，青瓷茶盏冒着袅袅水汽，却早已没了热度，想来已搁了许久。
“还在为这些琐事费神？”太女迈步上前，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流程册，指甲泛着淡淡的粉，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又掺着些许嗔怪，“婚仪之事本就繁杂，你何必独自扛着。”
顾宴之抬头见是她，瞳孔微缩，忙搁下笔起身行礼，动作利落却带着几分仓促，刚要开口问安，便被太女快步上前扶住手臂。她掌心带着暖意，透过衣料传过来，驱散了些许凉意。“不必多礼，在我面前，何须这般拘谨。”她顺势坐在案边的锦凳上，锦垫柔软舒适，拿起那本流程册翻了两页，见上面标注得细致入微，连亲迎时的站位、献礼的顺序都一一列明，眼底暖意更甚，继续说道：“今日来，是告知你一桩省心事——婚礼诸项事宜，东宫已尽数筹备妥当。从纳征的礼单，我亲自核对过三遍，皆是你平日喜爱的物件，有你念叨许久的湖笔、端砚，还有江南织造局新贡的云锦料子；到亲迎的路线，也让羽林卫提前勘察过三遍，避开了市井喧嚣之地，沿途设了侍卫值守，既保安全，也能让你舒心；就连入宫后的居所，我也让人按着你外书房的格局布置好了，书架、案几的位置都一一对应，连你常读的那几本书都已摆好，无一疏漏，你且放宽心便是。”
顾宴之闻言微怔，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涌上暖意——他原想着婚仪繁杂，太女掌着东宫要务，每日批阅奏章、处理朝政已然繁忙，便想着自己多分担些，能帮她省些心力，却未料她早已将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帖周全，连他的喜好都一一记在心上。愣神间，见太女将流程册推到一旁，又拿起案边凉了的茶，递与一旁侍立的小厮，吩咐道：“换盏热的来，多加些蜜枣，温养脾胃。”小厮连忙应下，快步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两人相对而立的静谧。顾宴之眼底瞬间染上暖意，声音轻缓温润：“殿下日理万机，怎还为这些事费这般心思，倒是让我过意不去。”
太女见状，笑着摇头，眼底满是温柔：“你的事，于我而言从不是琐事。”待小厮换了热茶来，青瓷茶盏冒着温热水汽，她亲手递到顾宴之手中，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指腹，两人皆是一顿，随即错开目光。她又补充道：“况且东宫的日常事务，我也已托付给几位得力属官。文案奏章交由左庶子批阅，遇重要事宜再呈我过目；宫规礼制由詹事府监管，确保无纰漏；外事接洽则托给右庶子，各司其职，断不会出乱子。接下来这段时日，你无需分心旁事，只管安心备嫁，若是想添置些什么物件，或是对婚仪还有别的想法，随时差人告知我便是，我都依你。”
说罢，她拿起案上的笔，笔尖蘸了些许墨汁，在流程册的末尾轻轻画了个圈，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妥帖的句点，也像是敲定了两人往后的羁绊。随后抬眼看向顾宴之，眼底满是笃定与温柔，目光落在他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往后这些费心的事，有我在，你只管做个安心待嫁之人便好。待吉日一到，我便亲自迎你入东宫，护你一生安稳。”
顾宴之握着手中温热的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驱散了所有不安。他望着太女认真的眉眼，先前因斟酌婚仪而蹙着的眉峰渐渐舒展，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眉眼弯弯，温柔得似要融进暮色里，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无比坚定：“好，我听殿下的。”
书房的窗棂被晚风推开半扇，携着满院浓郁的桂香涌了进来，吹得案上的宣纸微微颤动，墨香与桂香交织在一起，清雅好闻。太女抬眼望去，见院角的桂树长得枝繁叶茂，满树金粟缀在枝头，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正欲开口赞叹，便见门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伴着丫鬟低低的通报：“公子，二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一身浅碧罗裙的顾氏便走了进来，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样，随动作轻晃，灵动可爱。她是顾宴之的妹妹，眉眼间与顾宴之有几分相似，都是清隽的轮廓，却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灵动，眼底满是鲜活气息。见太女也在，顾氏忙敛衽行礼，屈膝时裙摆轻垂，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臣女见过太女殿下。”
太女抬手示意她起身，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语气放缓了些：“不必多礼，今日恰逢前来与你兄长说些婚仪琐事，倒巧了。”说着，目光落在顾氏身上，见她眉眼青涩，身形纤细，想起此前留意到她已至适婚之年，便顺势问道：“听闻你平日喜爱研习诗词，性子也温婉，身边可有合心意的世家子弟？若是有钟意之人，不妨直言，东宫或是国公府，都能为你做主婚配、择选良婿，定让你嫁得称心如意。”
顾氏闻言，脸颊瞬间染上绯红，从耳尖蔓延至脖颈，像熟透的樱桃，眼神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顾宴之，带着几分求助，随即略显局促地低下头，指尖轻轻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殿下说笑了，臣女平日里多在府中读书习礼，偶尔与闺中密友小聚，并未与外男过多接触，暂无心仪之人。”
顾宴之见状，笑着为妹妹解围，语气带着宠溺：“舍妹性子内敛，向来不擅提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殿下莫要为难她。殿下有心了，若日后她真有心意之人，我与国公夫妇定会仔细考察，也会先与殿下商议，定不委屈她。”
太女点点头，不再多问，知晓少女心思敏感，不愿过多提及也是常理，只对着顾氏道：“无妨，婚姻大事需得两情相悦、称心如意，不可强求，你且慢慢寻觅便是。往后若有需要，无论是想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或是想参加诗会增长见识，又或是有其他心愿，都可差人往东宫传信，我定会帮衬。”
顾氏闻言，再次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感激，眼底满是动容：“多谢殿下体恤，臣女谨记于心。”
此时，院外传来国公夫人温和的声音，唤众人去前厅用晚膳，语气里满是关切：“殿下，宴之，阿芷，前厅晚膳备好了，快些过来吧。”
魏国公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对着太女拱手道：“殿下一路过来辛苦，晚膳已在前厅备妥，都是府里厨子常做的家常小菜，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殿下莫要嫌弃。”
太女笑着上前，虚扶了魏国公一把，语气真诚：“国公说的哪里话，府中的饭菜我向来喜爱，清淡合口，比起东宫的御膳，倒多了几分烟火暖意，更合我胃口。”说着，目光扫过国公夫人，见她眼神里满是关切与热忱，又补充道：“今日过来本是告知宴之婚仪事宜，几句便能说清，倒叨扰府中备了晚膳，实在过意不去。”
“殿下说的是客套话了。”国公夫人拉过太女的手，指尖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的薄茧，却格外温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亲昵又恭敬，“您能来府中，既是看重宴之，也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叨扰。快些往前厅去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正好趁着吃饭的功夫，咱们再说说婚典上府里该筹备的那些琐事，也好让您放心。”
太女颔首应下，一行人伴着廊下宫灯的暖光往前厅走去。顾宴之走在太女身侧，目光落在她脚下，偶尔轻声提醒：“殿下，此处石板接缝略高，慢些走。”声音温柔，带着细致的体贴。顾氏则挽着母亲的胳膊，时不时凑在母亲耳边说句悄悄话，眉眼灵动，引得国公夫人低声发笑，笑声在暮色中格外悦耳。满院的桂香顺着晚风跟在众人身后，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前厅里早已亮起了明亮的烛火，烛影摇曳，远远便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一派阖家温馨的模样。
到了前厅，八仙桌上已摆满了菜肴，瓷盘瓷碗整齐排列，水晶肘子色泽油亮，汤汁浓稠，看着便软烂入味；清蒸鲈鱼鲜嫩欲滴，鱼身上铺着姜丝葱段，透着淡淡的鲜香；还有几碟清爽的时蔬与精致的点心，摆得满满当当，香气扑鼻，勾人食欲。国公夫人拉着太女在主位坐下，又让顾宴之坐在太女身侧，方便照料，顾氏则挨着母亲落座，一家人围坐桌边，气氛和睦。魏国公提起桌上的青瓷酒壶，刚要给太女斟酒，便被太女拦下，指尖搭在酒壶口：“国公，今日还要商议婚典细节，饮酒误事，恐失了分寸，我今日便以茶代酒，陪国公与夫人喝一杯，聊表心意。”
国公夫人闻言，立刻让丫鬟换了精致的白瓷茶杯，给太女斟上温热的茶水，茶汤清澈，透着淡淡的茶香：“殿下考虑周全，是该以茶代酒，正事要紧。”说着，举起自己的茶杯，杯沿轻碰太女的杯子，发出清脆声响，“我先敬殿下一杯，多谢殿下这般用心为宴之筹备婚典，事事亲力亲为，考虑得比我们做父母的还周全。往后宴之入了东宫，性子内敛，不擅争求，还望殿下多多照拂，护他安稳。”
太女举起茶杯，与国公夫人的杯子轻轻一碰，眼底满是真诚，语气郑重：“夫人放心，宴之于我而言，并非寻常臣属，是我放在心上之人。往后入了东宫，我定会护他周全，待他如己，不让他受半分委屈。”顾宴之坐在一旁，听着太女的话，指尖轻轻攥了攥茶杯，杯壁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抬眼看向太女，眼底满是暖意与动容，唇角不自觉勾起浅浅弧度。
待众人落座动筷，国公便提起了婚典事宜，语气认真：“殿下此前说婚仪已筹备妥当，府中这边也想着尽些心意，不能全靠东宫操劳。比如亲迎当日，府里的仪仗与陪嫁之物，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安排，或是有什么忌讳的规矩？我们也好提前筹备，不耽误正事。”
太女放下筷子，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细细说道：“陪嫁之物无需过于繁杂，不必追求奢华，只需宴之平日里常用、喜爱的物件便好。毕竟是他入东宫，带着熟悉的东西，到了陌生环境也能住得安心自在，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亲迎仪仗，府里只需安排几位亲近的族亲送嫁便可，人数不用多，图个热闹喜庆就行。东宫那边会派足够的人手接应，沿途侍卫、礼仪官都已安排妥当，无需府里劳心费力，安心等着便好。”
国公夫妇闻言，连连点头，语气欣慰：“殿下考虑得周到，处处都为宴之着想，我们都听殿下的安排，绝不添乱。”一旁的顾氏夹了一筷青菜，嚼得细细的，忽然轻声说道：“兄长平日里最爱的那把题诗折扇，是当年江南名士所赠，他每日都带在身边；还有书房里的那方端砚，磨墨顺滑，写字格外顺手，这两样定要放进陪嫁里才好，不然兄长到了东宫该不习惯了。”顾宴之闻言，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眼底却满是宠溺，顾氏却俏皮地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前厅里的气氛愈发轻松和睦。
前厅里的笑声伴着饭菜的香气，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香，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暖意融融，满是备嫁的安稳与期盼。
待晚膳结束，夜色已深，太女起身告辞，魏国公夫妇亲自送她至府门外，看着她的仪仗渐渐消失在巷口，鸾旗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府。朱漆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国公夫人便拉着顾宴之往内院走去，顾氏也好奇地跟在身后，想知道母亲还有什么话要叮嘱。进了内院正房，国公夫人屏退左右仆从，屋内只剩三人，气氛渐渐变得郑重起来。她走到妆奁前，打开最里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雕花木盒，木盒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透着古朴雅致。
她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猩红锦缎，锦缎色泽鲜亮，衬得盒中物件愈发显眼——锦缎上放着一丸莹白的丹药，圆润光滑，透着淡淡的药香，气味清雅，不刺鼻。国公夫人拿起木盒递到顾宴之面前，语气郑重又带着几分隐秘，声音压得略低：“这是为你准备的生子丸，是托宫里的老御医寻的方子，温和滋补，不伤身体，你且收好。如今各勋贵世家但凡有子弟入东宫、进王府，府里都会提前备好这物件，这是规矩，也是保障。毕竟你入了东宫，若能早日诞下子嗣，不仅能稳固你的地位，让你在东宫站稳脚跟，不被人轻视，也是咱们国公府的福气，能让府中地位更稳固。”
顾宴之看着木盒里的生子丸，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掠过一丝迟疑与不适。他素来不喜这些丹药，总觉得过于刻意，且此事关乎私密，让他有些局促。一旁的顾氏凑上前来，小声劝道：“母亲也是为了兄长好，你看别家如英国公府、成国公府，此前有子弟嫁入宗室，都是带着这生子丸去的，听说很是管用，没多久便诞下了子嗣，日子过得愈发安稳。兄长就收下吧，备着总是没错的。”
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拍顾宴之的手背，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恳切：“我知道你或许觉得不妥，觉得过于刻意，但若非为了你好，我也不会这般费心。皇家规矩如此，子嗣一事向来是重中之重，关乎皇室传承，也关乎你的未来。太女虽待你真心，今日也说了会护你周全，但你身为她的侧夫，诞下子嗣，既是对皇家的交代，也是你往后在东宫立足的根本，能让你更有底气。你不用急着服用，待入了东宫安定下来，熟悉了环境，若有需要，便悄悄服下便是，无人知晓。”
顾宴之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木盒边缘，感受着木质的纹理。他抬眼看向母亲满是期许的眼神，又想起方才太女那句“护你周全，待你如己”，心中百感交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木盒，轻轻合上盖子，将其紧紧握在手中，低声道：“母亲的心意，儿子明白了，我会收好的，不辜负母亲的操心。”
国公夫人见他应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好孩子，懂事明理。此事切莫让外人知晓，就连太女那边，也暂且不必提及，待时机成熟，彼此熟悉信任后再说不迟，免得徒增尴尬。你只管安心备嫁，调整好心态，其他的事，有我和你父亲操心，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东宫。”顾宴之点点头，将木盒小心放进袖中，妥善收好，一旁的顾氏看着兄长的模样，也跟着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屋内的气氛，又恢复了此前备嫁的安稳与期盼，满是对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