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停风歇,天地间一片澄澈。季若白带着随行农技人员,与县令一同前往县城周边勘察试种田地块。按照此前的规划,他们首选城东的向阳坡地——这里土壤肥沃、光照充足,且靠近灌溉水渠,最适合试种耐寒麦种,本是绝佳选址。
可刚到坡地边缘,便见数十位村民拿着锄头、镰刀守在田埂上,为首的正是张乡绅家的管家。见季若白等人到来,管家上前一步,语气强硬:“季大人、县令大人,这坡地是我们张老爷家与周边村民共有的祖地,世代耕种糜子,可不能用来种什么陌生麦种,坏了地里的灵气!”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有的说“祖地不能动”,有的说“种坏了地以后没法活”,吵吵嚷嚷间,竟将坡地入口堵得严严实实。县令脸色一沉,呵斥道:“这地块是官府规划用于试种的,你们怎敢阻拦?”可村民们仗着有张乡绅撑腰,丝毫不让,甚至有几位年长的村民直接坐在田埂上,摆出了“要种就先过我这关”的架势。
季若白心中了然,这分明是张乡绅暗中授意,故意霸占优质耕地,想让试种田因地块不佳而失败。他没有动怒,反而拉了拉县令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走到村民面前,温和道:“各位乡亲,晚辈知道大家珍视祖地,也明白大家担心试种会影响耕地。可晚辈提议试种,本就是为了让大家能有更高的收成,往后日子过得更宽裕。”
他指着坡地旁的贫瘠地块,继续说道:“既然大家舍不得祖地,那晚辈也不勉强。只是试种之事关系到全县百姓的粮储,不能就此搁置。晚辈看西边那片荒地,虽土壤稍差,但靠近水渠,只要我们改良土壤、搭建防风障,同样适合种植麦种。若是试种成功,收成好了,晚辈还会向太女殿下申请,给大家发放农耕补贴,改善大家的生活。”
村民们闻言,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纷纷看向管家。管家见季若白不上当,反而另寻地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荒地荒废多年,根本种不出东西,季大人要是执意选那里,到时候种不出粮食,可别赖我们!”
“种得好不好,晚辈用实力说话。”季若白语气坚定,随后转头对县令与农技人员说,“我们去西边荒地看看,即刻制定土壤改良方案。”
一行人来到西边荒地,农技人员立刻取出工具检测土壤湿度与肥力,季若白则蹲在地上,捻起一把泥土细细观察,不时与农技人员交流。很快,他们便制定出了改良方案:先组织仆从与愿意参与的村民翻耕土地,疏松土壤;再调拨一批腐熟的农家肥,均匀撒在地里,提升土壤肥力;最后在地块周边挖好排水沟,避免积雪融化后积水淹地。
方案敲定后,季若白立刻安排人手行动。他亲自带着仆从翻耕土地,寒风中,他挽着衣袖,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村民们远远看着,有的被他的诚意打动,主动扛着锄头前来帮忙;有的则跑去告诉张乡绅,说季若白真的在荒地上忙活起来了。
张乡绅得知消息后,坐在家中捋着胡须,心中暗忖:这季若白倒有几分韧劲,可荒地终究是荒地,就算他再折腾,也种不出好庄稼。等明年试种失败,看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云州县。
翻耕荒地的活儿刚推进到一半,傍晚时分,天边突然阴云密布,呼啸的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比此前的初雪要凛冽数倍。随行的老农技员脸色一变,拉着季若白的手道:“季大人,这是寒潮要来了!刚翻耕的土地松软,一旦被冻住,土壤会板结僵硬,后续撒肥、播种都没法进行,甚至会影响麦种的发芽率!”
季若白心中一紧,抬头望了望愈发昏暗的天色,寒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却让他愈发清醒。他立刻召集仆从、农技人员与前来帮忙的村民,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迟疑的力量:“大家听我说,寒潮马上就到,咱们得赶紧给翻耕的土地做好防寒措施!农技员带一部分人去驿馆搬草木灰和秸秆,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在地块周边挖防风沟,动作要快!”
话音刚落,众人便分头行动。季若白抄起铁锹,带头在荒地边缘挖沟,铁锹插入冻土时发出“咯吱”的声响,震得他手掌发麻,可他丝毫不敢停歇,只想着尽快挖好防风沟,护住翻耕的土地。村民们见他一个京城来的官员,竟不顾身份与大家一同劳作,还比谁都卖力,也都提起劲头,手中的工具挥舞得更快了。
没过多久,农技员带着人拉着装满草木灰和秸秆的马车赶来。季若白立刻安排:“大家把秸秆均匀铺在翻耕的土地上,厚度至少要没过脚踝,铺完后再撒一层草木灰,既能保温,又能防止秸秆被风吹走!”
此时,寒潮已正式降临,狂风卷着大雪肆虐,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有人的帽子被风吹飞,有人的手冻得通红发紫,却没有一个人抱怨、退缩。季若白一边指挥大家干活,一边时不时帮身边冻得发抖的村民紧了紧衣领,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暖手炉递给了一位年迈的村民。
夜幕完全降临,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腕。众人终于将所有防寒措施做完——地块周边的防风沟蜿蜒曲折,像一道屏障挡住了部分寒风;翻耕的土地上,秸秆与草木灰层层覆盖,严严实实地护住了松软的土壤。
季若白站在荒地边,看着眼前的成果,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旁的仆从连忙递上姜茶,担忧地说:“大人,您都冻了这么久,快喝口姜茶暖暖身子,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
季若白接过姜茶,喝了一大口,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笑着说:“没事,土地保住了就好。大家也都累坏了,赶紧回驿馆休息,明日还要看看防寒效果,准备撒肥呢。”
回到驿馆后,季若白不顾一身疲惫,先让人给参与劳作的村民送去驱寒的姜汤和热食,随后又召集农技人员,商议明日查看地块、推进撒肥工作的细节。直到确定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他才回到房间歇息,此时已是深夜,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脸上还沾着雪沫与泥土,却在想起护住的土地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次日清晨,雪停了,寒潮退去。季若白第一时间赶到荒地,掀开覆盖的秸秆与草木灰,只见下方的土壤依旧松软,没有丝毫冻板结的迹象。农技员欣喜地说:“季大人,您的办法管用了!土地保住了,接下来撒肥、播种就能顺利进行了!”
村民们也纷纷围拢过来,看着完好无损的土地,看向季若白的眼神里,早已没了最初的抵触,多了几分敬佩与信服。而远在京城的太女府中,当苏菲菲收到季若白派人送来的平安信,得知他带领众人抵御寒潮、护住试种田的消息时,嘴角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身边的谢景渊道:“若白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不仅有能力,更有一颗为百姓着想的真心。”
撒肥、播种的活儿顺顺利利完成后,季若白每日都会去试种田查看情况,耐心等待麦种出苗。这几日,云州县的天气渐渐转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田地上,秸秆覆盖层下的麦种,正悄悄积蓄力量,准备破土而出。
可就在播种后的第五天清晨,季若白刚到试种田,便发现地块东侧的秸秆覆盖层被人掀开了一大片,裸露在外的土壤经过一夜寒风侵袭,已经变得有些僵硬。随行的农技员急得直跺脚:“季大人,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的!要是再这么下去,这一片的麦种说不定就发不了芽了!”
季若白蹲下身,仔细查看被破坏的痕迹——掀开的秸秆杂乱地堆在一旁,土壤上还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看尺寸与纹路,竟与张乡绅家仆常穿的布鞋极为相似。他心中已有定论,却没有立刻动怒,只是安抚农技员:“别急,先把掀开的秸秆重新铺好,再撒一层薄土保暖,先护住麦种要紧。”
忙活完后,季若白没有去张乡绅府上质问,反而让人备了些从京城带来的茶叶,亲自送到了县令府衙。见到县令后,他没有提及试种田被破坏的事,反而拉起了家常,说起这些日子与村民们一同劳作的场景,语气诚恳:“县令大人,这些日子我与云州县的百姓相处,发现大家都是真心盼着收成好,只是对新作物难免有顾虑。试种田若是能成功,往后百姓们的日子能宽裕些,咱们也算是尽了本分。”
话锋一转,他才缓缓道:“只是昨日夜里,试种田的秸秆覆盖层被人掀开了一片,幸好发现得早,没造成大损失。我知道这事若是闹大,不仅会让百姓们人心惶惶,还可能影响后续农耕推广。您在云州县任职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若是有人暗中阻挠试种,最终吃亏的,还是全县的百姓。”
县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杯沿摩挲片刻,抬眼看向季若白时,眼中满是愧色:“季大人,不瞒您说,这事我约莫能猜到几分眉目。张乡绅在县里根基深,向来对官府推行的新举措多有抵触,此前反对试种时便态度强硬,想来是不甘心,才出了这等下策。”
季若白闻言,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县令,等着他后续的表态。县令叹了口气,继续道:“您说得对,试种关乎全县百姓生计,绝不能被人暗中阻挠。您放心,今日我便去会会张乡绅,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其中的利害,定然让他不再敢妄动。”
季若白见县令态度坚决,起身拱手道:“有劳县令大人。其实我也明白,张乡绅并非恶意,只是对新作物心存顾虑。您与他沟通时,不妨提一提试种成功后的益处——不仅百姓能增收,县里的粮储充足了,他名下的耕地也能跟着受益,想必他会权衡利弊。”
县令连连点头:“季大人考虑周全,我记下了。今日午后我便登门,定给您一个答复。”
送走季若白后,县令即刻备了些礼品,前往张乡绅府上。彼时张乡绅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见县令来访,虽有些意外,却也起身相迎。两人落座闲谈片刻,县令便话锋一转,说起了试种田的事:“张兄,季大人从京城来咱们云州县,可不是为了图名图利,而是真心想帮百姓提高收成。你看他这些日子,风里来雪里去,跟着村民一同翻耕土地、抵御寒潮,这份心意,咱们都看在眼里。”
张乡绅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轻哼一声:“他那试种田能不能成还不一定,万一失败了,误了农时,百姓们岂不是要遭殃?”
“可若是成了呢?”县令反问,“季大人带来的麦种,产量比糜子高出三成,若是能在全县推广,往后咱们云州县再也不用愁粮储不足。到时候,朝廷给的农耕补贴会更多,你名下的几百亩耕地,收成也能翻一番,这难道不是好事?”
说着,县令又压低声音:“张兄,你昨日派人去破坏试种田的事,季大人已经知道了。他没直接来找你,就是给你留了颜面。你想想,季大人是太女殿下器重的人,若是这事闹到太女殿下那里,别说你在县里的脸面保不住,恐怕连家族的产业都会受影响,这划算吗?”
张乡绅听着,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他沉默许久,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是我糊涂了。我本是怕试种失败连累百姓,却没想到用了错的法子。你放心,我这就把昨日派人去破坏的仆从训斥一顿,往后不仅不会再阻挠试种,还会派家里的长工去帮忙看管试种田。”
当日傍晚,张乡绅便带着那名犯错的仆从,来到驿馆向季若白赔罪。仆从跪在地上,连连认错,张乡绅则拱手道:“季大人,昨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纵容仆从犯了错,还请您恕罪。往后试种田的事,但凡用得上我张某人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定当全力相助。”
季若白连忙扶起张乡绅,又让仆从起身,笑着说:“张乡绅言重了。您也是为了百姓着想,只是方式不当罢了。如今您愿意支持试种,便是帮了大忙。待后续麦种出苗,我还想请您动员周边的村民来试种田观摩,让大家亲眼看看新作物的长势,也好打消大家的顾虑。”
张乡绅连连应下:“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便去各村走一趟,跟村民们好好说说试种的好处。”
送走张乡绅后,随行的仆从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明明早就知道是张乡绅做的,为何不直接上门质问,反而要通过县令大人呢?”
季若白笑着解释:“张乡绅在县里威望高,若是直接质问,只会让他颜面尽失,反而会激化矛盾。通过县令大人从中调解,既给了他台阶下,又能让他认清利害,这样才能真正赢得他的支持,后续推广农耕也能更顺利。”
仆从闻言,恍然大悟,对季若白的处事智慧愈发敬佩。
次日一早,张乡绅便带着几个家丁,挨村挨户地走访,跟村民们讲述试种的好处,还说起了季若白为守护试种田付出的努力。村民们本就对季若白的印象渐渐好转,如今听张乡绅这么一说,更是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不少村民主动来到驿馆,询问何时能学习新的耕种技巧。
季若白见状,心中十分欣慰,立刻安排农技人员,每日在试种田旁开设临时讲堂,向村民们讲解麦种的养护技巧、防风防冻的方法。村民们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提出疑问,农技人员一一耐心解答,田间地头一派热闹的景象。
几日后的清晨,季若白像往常一样来到试种田,刚走到田边,便看到秸秆覆盖层下,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芽尖。他心中一喜,连忙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秸秆,只见一颗颗麦种都长出了细小的嫩芽,在晨光中透着生机。
“出苗了!麦种出苗了!”随行的农技员激动地喊道。
周边正在听课的村民们也围了过来,看着田中的嫩芽,脸上满是惊喜。张乡绅站在人群中,笑着对季若白说:“季大人,看来这试种真的能成!等这些小麦丰收了,咱们云州县的百姓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季若白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欢喜的村民与张乡绅,心中满是踏实。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满是期盼——待明年小麦丰收,他定要带着这份成果,回到妻主苏菲菲身边,向她汇报这份属于云州县百姓,也属于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