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午四点半。
阳光从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一路砸下来,把路边的共享单车照得发白。
林霄从咖啡馆出来,先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让脑子里那些“秩序、黑曜、森林”的话慢慢沉下去。
手机屏幕一会儿亮一下,又暗下去。
老周的消息、人事系统的自动提醒、各个平台的推送掺杂在一起,把这个世界伪装得很吵。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马上做决定。】
系统声音按得很低:
【——今天下午的信息量,已经接近你精神负荷的上限。】
【——建议:先回去睡一觉,再考虑“森林”和“棋局”。】
“睡不着。”
林霄揉了揉眉心。
“脑子里像塞了三副棋盘。”
【——至少让身体闭机。】
【——觉醒者再怎么觉醒,也在物理规律下面。】
【——真猝死了,连我都救不了你。】
“行。”
他拦了辆车,报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
车开上主干道,晚高峰已经开始,但还没有完全堵死,车流缓慢往前挪。
窗外的城市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今天,等于把自己在三个不同的“系统”里同时点亮了一个小红点。
集团的档案里——
“影子刀”。
黑曜会那边——
“值得观察的觉醒者”。
某某科技背后的“数据猎手们”那里——
“可以聊聊的荆棘”。
这些点现在都不大。
可一旦哪边有人按下放大键——
他的生活就会彻底变形。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继续往前冲。】
【——而是——】
【——把手头这几条线,理一理。】
“嗯。”
林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帮我理。”
车里有点挤,司机放着某个电台主持人的节目,声音时大时小,讲的都是“如何在职场中与领导相处”之类的话。
隔着这层噪音,系统开始像列清单一样,一条条说:
【——一,秩序这边。】
【你已经签了顾问协议,挂在集团“技术顾问 + 影子刀”的位置。】
【短期收益:资源、保护、信息渠道。】
【长期风险:被当成“秩序棋子”,在某些局里背锅。】
【——二,黑曜这边。】
【你和黎渊面对面聊了一次。】
【他们知道你有自我判断,也知道你暂时不想彻底站过去。】
【短期收益:多一条观察渠道,有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得到“第三方视角”。】
【长期风险:被认定为“潜在可用的棋手”,在关键节点被强行拉入局。】
【——三,数据猎手那边。】
【某某科技已经用“合作”的名义,向“荆棘科技”抛出橄榄枝。】
【短期收益:可以借合作试探他们的底,甚至在技术层面反制。】
【长期风险:一旦卷入太深,你会被写进另一种“黑名单”。】
【——目前你的选择是:】
【——三边都不拒绝,但也都不完全答应。】
【——你在走一条极窄的绳子。】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劝我别作死?”
【——都有。】
车在路口等红灯,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司机打了个哈欠,伸手去调空调。
林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系统。”
【——在。】
“你当初为什么选我?”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冒出来。
但今天,他第一次认真想问。
【——你觉得,是我选你?】
系统反问。
“难道不是?”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恶意”选的你。】
【——你身上聚集了足够多的恶意、足够高的“不甘”、足够尖锐的“反击欲望”。】
【——在那个天台边缘,你没有往下跳。】
【——你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给我留下了一个“接口”。】
【——我只是——】
【——从那么多可能死的人里,挑了一个“不那么想死”的。】
【——然后,接上来。】
“所以我不是主角。”
林霄自嘲:“我就是一个‘条件合格的宿主’。”
【——你要真是小说主角,这两天就不会这么累。】
【——会开局给你配外挂、送女主,顺便帮你踩扁几个傻叉。】
【——现实里,觉醒者多数都是——】
【——既没有剧本,也没有光环。】
【——只有一堆烂摊子。】
林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骂。
车拐进老城区那条窄窄的小巷,楼层矮了下来,电线像乱麻一样挂在头顶。
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到了。”
林霄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那栋旧楼。
白墙早就灰掉,楼道里贴满各种小广告,什么“疏通管道、开锁换锁、专业改命”都有。
“专业改命……”
他嘴角抽了一下。
“我现在这个算不算?”
【——你现在这个,叫“专业改别人的命顺带改自己”。】
【——你帮秩序改,帮黑暗改,帮数据猎手改。】
【——别忘了——】
【——你要先稳住自己的命。】
他正要往楼上走,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消息。
是电话。
备注显示:妈。
他愣了一下,接起。
“喂。”
“霄霄?”
那头是熟悉的方言口音,带点急,“你现在忙不忙?”
“还好,刚回家。”
“你最近……是不是换工作了?”
这一句问得很直接。
林霄脚步在楼道里停了一下:“谁跟你说的?”
“你老爸。”
那头传来一点嘈杂声,像是在菜市场边上,“他说你原来的那个公司打电话过来,说什么……你已经离职了,让我们联系你填一个什么手续。”
“你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我本来想等稳定一点再说。”
林霄揉了揉额角,“现在这边新工作还在磨合。”
“什么工作?”
他妈的声音压低了一点:
“不会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吧?”
“什么传销啊,网贷啊,你可不能乱来。”
林霄被说得一噎。
【——你现在要跟父母解释“顾问、集团、恶意预测、觉醒者”?】
【——他们只想知道:】
【——你有没有工资,有没有被人骗,有没有生病。】
“正常公司。”
他简化道:“大平台,安全这块。”
“安全是啥?”
“就是防止别人搞坏东西的。”
“那……工资呢?”
“比之前多。”
“能多多少?”
“……”
“妈,你是想跟我要钱还是怎么。”
“我不是跟你要钱。”
他妈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不指望你往家里贴多少。”
“就是……听你爸说,你之前那个公司出事了。”
“你不会真在楼顶上……你知道的。”
“他听谁说的?”
“好像是单位里一个人,跟他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嘴。”
“说你们那里出了个‘差点想不开的程序员’,还上了内部通报。”
“你爸一听就吓坏了,非说就是你。”
林霄额头“嗡”地一下。
【——恶意传到父母那儿了。】
系统提醒:
【——这就是“群体叙事”的传播链。】
“我没想不开。”
他压下心里的火,把话说得尽量平静:
“就是被人甩锅了。”
“现在换了个地方,事情已经在处理。”
“你们别乱听别人说。”
“你真没……”
“没有!”
他第一次提高声音,自己都愣了一下。
楼道里传来一点回音。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好,好。”
他妈连说两声“好”,语气软下来:
“你别急,我就是问问。”
“你这孩子,从小什么都憋在心里。”
“上学时候被老师冤枉,也不吭声。”
“工作了更不说。”
“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活?”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
“遇到事,可以生气,可以哭,可以骂。”
“你就是别一个人往心里压。”
“压久了,人会出事的。”
林霄喉咙有点堵。
他靠在楼梯转角的墙上,仰头,看着那块剥了皮的天花板。
“我没事。”
他低声道,“妈,你放心。”
“你放心,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
他妈在那头嘀咕,“你爸在旁边听着呢,给他听两句。”
那边话筒挪了挪,有人清了清嗓子。
是他爸。
“喂。”
男人的声音比记忆里更粗一点:“霄霄?”
“嗯。”
“你……还好吧?”
“挺好。”
“没被他们欺负?”
“以前有,现在不会了。”
“怎么不会了?”
“因为我现在也会咬人了。”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没太听懂。
过了几秒,传来一句缓慢的、很笨拙却很用力的话:
“咬……可以。”
“但是别……咬到自己。”
“知道吧?”
林霄眼眶忽然有点热。
“知道。”
他低声道。
“那就好。”
他爸轻咳了一声,“挂了吧。”
“有事跟家里说。”
“别一个人瞎想。”
电话挂断。
楼道又恢复安静,只剩下隔壁哪家电视机里传出的肥皂剧声。
【——这就是你现在唯一不能让他们看见的部分。】
系统声音轻了一点:
【——他们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挺好。】
【——至于你是怎么从天台往后退的,从恶意堆里爬出来的——】
【——他们承受不起。】
“我也不想让他们承受。”
林霄苦笑。
“我连自己都快承受不住。”
他往楼上走。
楼道的味道一如既往——潮湿、灰尘、隔壁炒菜的油烟味混在一起。
回到房间,他把包往桌上一丢,整个人先在床上躺了半小时,脑子彻底放空。
系统也安静了。
好像连它都知道,人到了某个点,再多的话也是噪音。
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被手机闹钟吵醒。
屏幕上显示——17:30。
【——你睡了两个小时。】
系统的声音回来了:
【——血压、心率都往正常值靠了一点。】
【——可以继续活。】
“谢谢夸奖。”
林霄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洗了把脸,整个人勉强恢复到“清醒”的状态。
桌上的电脑自动休眠了。
他按下电源键,屏幕重新亮起。
一连串未读邮件在角落里闪着红点。
其中一封,是周川发来的。
标题干脆利落:
【关于你“站在绳子上”这件事】
“你看。”
林霄对系统说,“秩序那边的观察员,也在看绳子。”
他点开邮件。
【下午和黑曜那边的接触,我大致知道一点。】
【不用问是谁告诉我的。】
【你现在需要知道的是——】
【一,你并不是第一个同时被秩序和黑暗都标记的觉醒者。】
【二,大部分这样的人,最后都掉下去了。】
【三,少数没有掉下去的,现在在我们这里有不同的位置。】
【你可以理解为:】
【有的人学会了在绳子上走,有的人干脆换了绳子。】
【我没有资格告诉你怎么选。】
【我只能提醒你:】
【不要以为自己永远能保持中立。】
【有些时候,“不选边”,也是一种选边。】
【——周川】
邮件不长。
看完之后,反而比黑曜那边那些“森林”“棋手”的话,更像一盆冷水。
【——他这是在给你打预防针。】
系统点评:
【——秩序那边不希望你一下子跳过去。】
【——但也不会为了你一个人,跟黑曜或者猎手撕破脸。】
【——他们能提供的,是一定程度的“护栏”。】
【——你要做的,是别自己往护栏外面翻。】
“护栏……”
林霄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一下:
“我现在站的这根绳子,护栏在下面。”
“掉下去会直接撞上。”
【——那就别掉。】
【——你现在可以做的,只有——】
【——把脚下每一步踩稳。】
【——先从今晚的数据,和那次视频会议开始。】
电脑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日程提醒弹出来:
【明晚 20:00——与某某科技的 30 分钟视频初聊(待确认)】
“先回个邮件。”
林霄点开那封合作邀约,敲了几行:
【感谢贵方的进一步邀请。】
【我们可以根据实际项目情况安排一次短暂的视频沟通。】
【时间暂定明晚 20:00,如贵方有其他时间安排,也可以提出备选。】
【本次沟通仅限于技术策略层面的交流,不涉及任何具体客户信息。】
【期待贵方准备的问题。】
【——荆棘】
他刻意保持了礼貌和疏离,让这封邮件读起来像所有正经顾问的标准回复。
【——他们收到这封,会怎么想?】
系统问。
“会觉得——”
“这帮人成熟、有边界、有点意思。”
“不会一上来就跪着喊大哥。”
“也不会拿架子装大爷。”
【——不错。】
【——猎手最讨厌的两种对象:】
【——一是完全没价值的;】
【——二是完全没边界的。】
【——你现在在他们眼里,是“值得进一步观察”的一类。】
【——这样,你在视频那一头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
“反正我已经习惯被记笔记了。”
林霄关掉邮箱,打开后台。
今天是第三晚之后的白天,系统的曲线看起来比前两天安静一些。
那帮脚本像是昨晚忙得太久,暂时撤回去了。
“风暴前的小空档。”
他心里有数,“越安静,越说明他们在准备下一轮。”
【——你要用这段空档做两件事。】
【——一,整理昨晚的异常行为,建立更清晰的“猎手画像”。】
【——二,理一理你手上的“恶意因果表”,决定下一步要结算的对象。】
“王承浩那边,不用我管了。”
林霄翻出监察部昨天发给他的“阶段性汇报”。
【……根据目前调查,暂未发现林霄存在明显违纪行为。】
【对林霄相关项目事故的责任认定,将在后续阶段统一发布。】
【同时,调查组已对项目审批、招投标、历史供应商合作等事项展开全面审查。】
“这话翻译一下——”
“就是‘我们暂时不敢说你有问题,但我们已经摸到你领导那边头上了’。”
【——是。】
【——王承浩现在最大的灾难,不在明面上。】
【——而是在——】
【——他每天睡觉前,会开始怀疑——】
【——明天会不会有人拿着一沓纸,让他解释三年前那几个数字。】
【——恶意一旦开始反噬,就很难停。】
“所以——”
“他已经走向自己的终局了。”
【——是。】
【——你可以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抽出来。】
【——但别完全放下。】
【——他这种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容易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比如——】
【——跳出来,当一颗“豁出去的棋子”。】
“那也没关系。”
林霄淡淡道,“棋子再怎么豁出去,也得看棋手怎么用。”
“我不会再替他背任何东西。”
他把那封汇报邮件归档,另起一份文档,将过去几天的关键节点写成一个简单的时间线:
d0:项目事故爆发,被甩锅;
d0 夜:天台边缘,觉醒,系统激活;
d1:恶意反制启动;监察部介入;被甲方挖走;
d2:签顾问协议,成为影子刀;黑曜会第一次正式对话;
d2 夜:第三晚异常行为;“荆棘科技”进入对方视线;
d3:收到森林邀请;确定视频沟通时间;
看着这一串,他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这还只是序章。】
系统在旁边轻声道:
【——真正的“森林局”,还没开。】
【——你现在走的这几步,更像是——】
【——拿到了进入棋盘的门票。】
【——至于最后,你是被人提着走的棋子,还是自己能走的子——】
【——要看你接下来几晚,怎么下。】
“那就从今晚开始。”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晚上七点半。
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电脑屏幕刷新出视频会议的预备窗口。
八点整。
视频连上。
屏幕上出现三个窗口。
左上角,是一个带着金属框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笑得很周到,背景是一面干净的白墙,墙上挂着他们公司 logo。
【临时标签:】
【——“商务 \/ 对外话事人”。】
右上角,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年轻女生,面前摊着一堆记事本,时不时低头飞快记东西。
【临时标签:】
【——“记录 \/ 细节控”。】
中间一个窗口,最小。
那个人没有开摄像头。
只显示一个灰色的小人头像,名字简单写着——
J
“终于见面了。”
左上角男人先开口,笑容专业又不失热情:
“林先生,或者,我应该称呼您——荆棘的负责人?”
“叫名字就行。”
林霄把摄像头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像刚睡醒,“林霄。”
“好。”
男人点头,“那我就叫您林工。”
“我姓吴,这是我们某某科技的技术负责人。”
“旁边这位是我们项目侧的记录和协调。”
“至于这位 J 先生——”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点半开玩笑的敬畏:
“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特别顾问’。”
“只是他比较低调,不太习惯开摄像头。”
“希望您不要介意。”
“可以。”
林霄扫了一眼那个“J”的小头像。
【——情绪波动极低。】
【——几乎检测不到明确恶意。】
【——但这个窗口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观察”。】
【——你可以理解为:】
【——真正的猎手躲在树后面。】
“今天时间不多。”
吴工显然对会议节奏非常熟悉:
“我们这边主要是三个问题,不涉及具体客户,也尽量不涉及贵方太多的技术细节。”
“第一,关于您在上一封邮件中提到的——”
他看了一眼屏幕:
“‘训练环境’与‘平台容忍度’之间的平衡。”
“从您的视角来看,一套平台,在什么情况下,会从‘可容忍试探’转为‘必须反击’?”
这问题问得不算浅。
比单纯“你们怎么防御”要高级很多。
“从技术还是从人的角度?”
林霄反问。
“都可以。”
“那我先从最粗糙的讲。”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不躲不闪:
“对平台来说,试探行为永远存在。”
“只要是公开网络,只要有接口,就会有人想着——能不能在边缘上动点手脚。”
“平台不会因为一两个试探动作就抓狂。”
“真正让平台觉得‘必须反击’的,是两件事。”
“第一,试探行为开始对正常业务造成明显干扰。”
“第二——”
他顿了一下,“平台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吴工愣了一下,笑了:“被当成傻子?”
“对。”
林霄很认真:
“你们在某个平台上,把它当‘训练场’。”
“用它的真实用户数据、真实流量曲线、真实反馈机制,帮你们自己的模型练级。”
“这件事,从你们角度看——技术上没有问题。”
“可是从平台的角度,它在被当成免费实验对象。”
“尤其是,当它发现——”
“它在你们的报告、宣讲里,变成一个案例,却从来拿不到半分钱好处的时候。”
“就算它一开始装傻,装久了,也会某天突然发火。”
“把手里的牌,一下子全砸出来。”
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你们要找的平衡,是——”
“不让实验室里的那帮人,觉得自己是在养蛊。”
“而是——”
“你们和平台,是一起调参的人。”
吴工听到这里,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旁边记录的小姑娘已经写满了半页纸。
屏幕中间那个“J”的小头像,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但林霄能感觉到——
那一头,有人抬了一下眼。
【——情绪波动极轻。】
【——但集中度在上升。】
【——你刚才说的“被当傻子”那一段,触到了他们在意的点。】
“第二个问题。”
吴工很快进入下一个:
“贵方对‘更高等级安全评估项目’的态度是什么?”
“简单说——”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只是用某个平台做测试,而是参与到某种‘新的规则设计’里。”
“你们会不会有兴趣?”
“看对象。”
林霄答得很干脆:
“如果是要帮某些人做‘更难被发现的坏事’——”
“没兴趣。”
“如果是要帮一整条链子,变得更少恶意一点——”
“可以聊。”
吴工笑了笑:“那您怎么判断——谁是‘某些人’,谁是‘一整条链子’?”
“谁的钱打得太干净。”
林霄说。
“凡是越强调自己多高尚、多正义的那种项目、组织、基金——”
“反而越值得怀疑。”
“真正愿意直说‘我就是来赚钱的’,反而容易谈。”
吴工“噗”的一声笑出来:“您这话,我得剪下来天天放给我们的商务听。”
记录小姑娘也憋笑,笔尖在纸上有点抖。
只有那个“J”,依旧沉默。
第三个问题,被他亲自开口问了。
声音低,无任何口音,像削过的木头:
“最后一个。”
“觉醒者,在你眼里是什么?”
林霄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他没有马上回答,先喝了口水,给自己留了几秒思考时间。
【——你现在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在“觉醒者画像”的某一栏里。】
【——你要诚实。】
【——但不要裸奔。】
【——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傻。】
【——也要让他们不知道你心里所有想法。】
“觉醒者啊……”
林霄慢慢开口:
“从我的角度看——”
“就是被恶意逼得,走上另一条路的人。”
“普通人跟恶意的关系,是被打一下,会疼。”
“觉醒者,是被打多了——”
“开始记住每一巴掌的来路。”
“开始知道——”
“谁在背后拿着棍子。”
“谁在旁边看热闹不说话。”
“谁在拿你当挡箭牌。”
“谁在笑着递刀。”
“觉醒者的本能,是记这些东西。”
“然后——”
“在某个时间点,让一部分人付出代价。”
“你觉得,觉醒者是危险的吗?”
J 问。
“对谁?”
“对秩序?”
“对我们这种用平台做实验的人?”
“还是——”
“对那个一开始就拿他当炮灰的上司?”
林霄反问。
那头短暂沉默。
“我觉得觉醒者是放大镜。”
他缓缓道:
“放大恶意,也放大善意。”
“一个体系里,如果恶意太多,被放大之后会出事。”
“如果善意太多,被放大之后也会失衡。”
“觉醒者能做的——”
“其实很有限。”
“我们没有那么大能耐改变世界。”
“我们大多数能做的,是——”
“在自己能看见的那一块里,调整一点点。”
“让某些恶意提前付账。”
“让某些人不再那么容易被推下去。”
“你觉得这算危险吗?”
他抬眼,看向那个灰色的头像。
“那要看——”
“你站在哪一边。”
另一头,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
【——情绪波动:轻微。】
【——包含:兴趣、审视、短暂的“赞同”。】
【——危险值没有上升。】
【——说明你这段话,他们听得进去。】
“回答得很好。”
J 终于开口。
“至少——”
“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一些觉醒者,要清醒。”
“有些人一觉醒,就觉得自己可以当神。”
“有些人一觉醒,就开始用自己的能力去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
“还在想着记账。”
“挺有意思。”
“你们那边呢?”
林霄顺势问,“你们怎么看觉醒者?”
J 没有回答。
倒是旁边的吴工笑着打圆场: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
“关于觉醒的话题,我们可以留到下一次。”
“林工这边如果后续还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安排线下的小型 workshop。”
“让更多人参与讨论。”
“今天就先这样?”
“可以。”
林霄点头。
“那晚安。”
“期待下次交流。”
视频结束前,灰色头像突然闪了一下。
J 的声音带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猎人和猎物,都会被写进故事里。”
“希望你最后——”
“不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而是——”
“自己的。”
画面一黑。
会议结束。
屏幕只剩下自己。
林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
【——你刚刚,把一部分底牌翻了出来。】
系统说:
【——但你没把全部交出去。】
【——他们现在对你的评价,会从“观察对象”,升级为——】
【——“可谈对象”。】
【——这对你来说,是双刃剑。】
“刀多了。”
他闭着眼笑了一下,“我已经分不清谁是刀,谁是鞭子。”
【——那你就记住一点。】
【——不管是谁递过来的刀,先别急着握紧。】
【——你要知道——】
【——哪一把,拿在手里不会马上伤到自己。】
【——哪一把——】
【——拿了就等于认命。】
“那你觉得——”
“我今天握了几把?”
【——秩序一把。】
【——黑曜一把。】
【——猎手那边,半把。】
【——剩下半把——在你自己手里。】
【——你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荆棘”。】
【——荆棘本来就是会扎人的。】
【——问题是——】
【——你扎谁。】
——
凌晨。
窗外的城市又回到黑玻璃状态。
第三夜之后的第四夜,异常访问曲线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抬头。
林霄看着那条熟悉的线,突然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觉——
这不只是某个平台的流量波动。
这是整个局里,一个小小的脉搏。
猎人、猎物、秩序、黑暗、数据公司、集团、黑曜会。
所有人,都在看这一条线。
但能在这条线上“提前看到恶意”的——
目前只有他一个。
“系统。”
【——在。】
“你之前说——”
“觉醒者会放大恶意,也会放大善意。”
“那我要是想,尽量多放大一点善意。”
“有可能吗?”
系统难得沉默了两秒。
【——有。】
【——但代价会很高。】
【——你必须忍受——】
【——更多恶意先砸到你身上。】
【——你帮别人挡的恶意,多半会绕个弯回来砸你。】
【——你要不要?】
林霄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又想起父母那通电话,老周的提醒,沈倾雪推过来的合同,黎渊的笑,J 在灰色头像后面的那一丝兴趣。
“先别急着当好人。”
他低声道。
“我现在想做的——”
“只是把我能看见的那一块恶意。”
“记清楚一点。”
“然后——”
“在该结算的时候,让它们一笔一笔——”
“付掉。”
“至于善意——”
“如果有。”
“那就是额外赚到的。”
系统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继续。】
【——继续看,继续记,继续提前预判。】
【——今天这条线——】
【——又要开始长针了。】
屏幕上的红点开始一颗颗亮起来。
猎手们又进场了。
这一次——
他们不知道的是:
森林里的某一处荆棘,已经开始长出新的刺。
不是为了缠住谁。
而是为了——
在不知不觉间,划破一部分伸得太长的手。
——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