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早上七点半。
林霄刚从地铁口挤出来，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一开始他以为又是某个群里在抢红包，随手划了两下，才发现上方一长串，都是私聊——
老同学、以前的同事、某次项目上加过微信的合作方，还有一个备注成“辣鸡猎头”的号码。
消息内容却惊人一致：
【哥们，你怎么上热搜小号了？】
【卧槽，这八卦写的是你？】
【兄弟，小心点，这事儿闻着不对。】
【林工，你们那边是不是要出事？】
最扎眼的是其中一个链接。
【某大型平台觉醒者深度参与“高危金融模型”，普通用户或成“被宰羊群”】
标题又长又腥，后面还跟了几个狗血标签：
#觉醒者黑化
#新金融暴利
#大厂黑箱
【——恶意预判触发。】
【——恶意等级：b】
【——源：多源混合——自媒体编辑、你原公司个别人士、围观网民。】
【——对象：你本人 + 你所在集团。】
【——类型：舆论性栽赃 + 试探性抹黑 + 借题炒作。】
系统的声音比晨风还冷一点。
“真给面子，一大早就送我上小号热搜。”
林霄把包往肩上一挎，拐到路边一棵树下，点开链接。
页面刷出来，顶上挂着那个熟悉的“资讯号”logo，下面是一张模糊处理过的会议室照片。照片里的人脸都打了码，但有个站着的人影，瘦高，侧身，手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正是昨天那个内部会议上，他起身发言的姿势。
只不过在这篇稿子里，那身影被加上一行描述：
【据爆料者称，这名站立发言的员工，正是该集团近期引入的一名“觉醒个体”，负责配合平台进行“恶意行为预判”，并与某些金融产品进行深度策略对接。】
往下，是长篇累牍的渲染：
什么“平台把觉醒者当作‘秘密武器’”；
什么“某些新金融产品疑似利用觉醒能力筛选最易剥削人群”；
什么“普通用户在系统眼里只是数字和筹码”。
行间字缝里，全是“懂的都懂”的暗示。
唯一没出现的，就是他的名字。
【——对方很聪明。】
系统淡淡道：
【——既不写你真名，也不写集团真名。】
【——只用“某大型平台”“某集团”“觉醒者”等模糊指代。】
【——足够让认识你的人，一眼联想到你；】
【——又足够让法律上追责变得困难。】
“玩得这么细？”
林霄眯起眼，指尖在屏幕上滑动。
评论区已经热闹起来了。
一条高赞评论写着：
【又是熟悉的配方：普通人被高利贷宰，平台在后面装看不见，现在连“觉醒者”都上阵了？】
下面一群人跟着起哄：
【觉醒能力原来是这样用的？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
【有一说一，觉醒者这种东西本来就该统一管理，普通人哪玩得过。】
【楼上说得好像自己遇得到觉醒者一样……】
也有人尝试冷静一点：
【信息太少了，全文只有“某平台”“某集团”“爆料者称”，一点实锤都没有。】
【感觉更像在蹭觉醒者热度，编故事。】
但在信息极度不对称的前提下，哪种声音更容易被放大，是不用想的。
【——这类文章的恶意不在“逻辑”。】
系统懒洋洋总结：
【——而在于：给所有潜在的攻击者发了一张“话术模板”。】
【——从今天起，任何人只要想黑觉醒者，就可以照抄这套模板：】
【——“他帮金融机构圈钱”“他配合平台榨干普通人”“他站在强者那边”。】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泄露一点点，就会被往这个模板里拼。】
“那这篇谁送出去的？”
林霄问。
【——往下看。】
系统说。
眼前画面突然轻轻一晃，像有人在水面上抹了一把。
——
时间倒回昨晚十一点。
某条破旧商业街上，一栋不起眼的小写字楼里，三楼灯还亮着。
墙上的霓虹灯牌写着：“星火传媒 · 新媒体运营”。
屋内，几个年轻人缩在电脑前刷数据、改标题，桌上泡面味弥漫。
一个戴鸭舌帽的小编正兴奋地盯着屏幕上的邮件：
【爆料人：某项目事故知情人】
【标题建议：大型平台引入觉醒者深度参与“高危金融模型”？】
【内容：……】
邮件内容写得又乱又毒，但信息量惊人：
“集团内部刚开会讨论异常数据使用风险”；
“某觉醒者在会上发言，似乎有话语权”；
“有迹象表明，他曾参与为某些金融产品提供风控建议”；
尾巴上还恶意补刀：
【该觉醒者此前在某项目事故中曾被当背锅侠，后被平台“招安”，当前真实立场成谜。】
鸭舌帽摸了摸下巴：“觉醒者 + 大厂 + 金融，够不够炸？”
旁边一个扎丸子头的小姐姐伸过头看了一眼：“这要是真的，至少可以冲一个行业小圈热度。”
“问题是——”
鸭舌帽点开发件人信息，“这邮件谁发的？”
发件人邮箱是临时注册的免费邮箱，Id 很普通：ws……@xxx.。
但邮件正文里，有一行刻意模糊却又藏不住情绪的自白：
【我曾经是这个项目的一员，后来一切都变了。】
【觉醒者被捧上去，我们这些普通人被当成垃圾踢出去。】
【现在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让外面的人知道真相。】
“又是一个自称‘被抛弃的普通人’。”
鸭舌帽习惯性地冷笑：
“那就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模糊处理，打上问号。”
“真相不真相的——”
“重要吗？”
主编从里面探出头，随口问了一句：“什么题？”
鸭舌帽立刻把刚想好的标题念了一遍，再挑几句最刺激的内容出来。
主编想都没想，拍板：“发。”
“先模糊，先发小号。”
“等数据看起来不错，再考虑要不要往大号推。”
“记得——别写死。”
“多用‘据爆料者称’、‘有业内人士怀疑’这种词。”
“将来真有人找律师来，也方便一点。”
——
画面再一转。
另一端，是个陌生的小区。
楼道灯光昏暗。
王承浩靠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指尖夹着烟，却没点。
电话那头，有人正压低声音说话——语气有点兴奋：
“王总，这个爆料你写得不错啊。”
“有故事，有情绪，还有你那段‘觉醒者被招安，我们普通人被丢掉’的桥段。”
“看得我都差点信了。”
王承浩沉默了两秒，声音沙哑：“你确定……不会牵扯到我？”
“放心。”
那声音笑了一下，“我们是媒体，不是检察院。”
“你把那几个会议细节、内部说法往外一丢。”
“剩下怎么拼图，是我们读者的事。”
“哪怕将来真有人查——”
“谁知道‘某集团’是谁啊？”
“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觉醒者？”
“你不过是匿名‘知情人’。”
“真要追责，我们顶多删稿道歉。”
“可你——”
那边压低声音：
“也许能在舆论上，给那位觉醒朋友一点颜色看看。”
“你不是一直觉得憋屈吗？”
“这就是最安全的出气方式。”
电话这里。
王承浩唇角微微一抽，像是笑，又像是抽筋：
“好。”
“那就……按你说的来。”
挂断。
他把烟丢进垃圾桶，站了很久。
【——情绪解析：】
系统的声音在林霄脑中浮现：
【——愤懑、不甘、恐惧、求生欲纠缠在一起。】
【——他真心相信——】
【——“是你害得他失去一切”。】
【——在他的叙事里：】
【——你是被招安的“觉醒者”；】
【——他是被扔出去的“普通人”；】
【——让你被骂一骂，是“老天公平”。】
画面收回。
林霄重新站在集团楼下，手机屏幕上的文章还停在那段“被招安”和“真实立场成谜”的描述上。
“所以——”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就是第一枚栽赃。”
【——是。】
系统道：
【——你在恶意账本上写的第一条是“反噬高利贷”；】
【——别人给你记的第一条，是“觉醒者协助高利贷”。】
【——这笔账——】
【——迟早要结。】
“那现在先去上班。”
林霄关掉页面，把手机放回口袋。
“天还没塌。”
“先看看楼上怎么说。”
—
十八楼，小会议室。
屋里坐了三个人。
沈倾雪，周行，还有一个陌生女人——大概三十七八岁，短发微卷，穿着极简风的套装，桌前摊着厚厚一叠资料。
她一抬头，眼神利落，先伸手：“林霄？我叫宋芷。”
“集团公关这块，算我的地盘。”
“以后你要是不小心又上了什么八卦小号——”
“基本都是我这边负责擦屁股。”
“……幸会。”
林霄和她握了握手，感觉对方手心冰凉但力道稳。
沈倾雪指了指桌上的打印稿：
“先看结论——”
“这篇东西，目前只有几个中等流量的小号在转。”
“还没爬到主流平台的首页。”
“但以它这标题的下限，很快就会有同行模仿。”
“你时间不多。”
宋芷翻开第一页，用笔敲了敲上面的几句话：
“我们先把问题拆开。”
“一，这篇稿里面，哪些是事实？”
“二，这篇稿里面，哪些是恶意拼接？”
“三——”
“我们打算在什么层面上，去回应。”
她一条条念：
【事实部分：】
【1、某大型平台（就是我们）近期确实召开过“异常数据使用风险”的内部会议。】
【2、确实有一名‘外部顾问’参与，并在会上发言。】
【3、你之前确实参与过一个出事的项目，并且在里面被甩过锅。】
【恶意拼接部分：】
【1、“觉醒者”三个字，是对方主动加上的。我们内部对外口径从未这么说过。】
【2、“深度参与高危金融模型”的说法，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也没有来源。】
【3、“被招安”“真实立场成谜”等描述，纯属情绪性推断。】
“也就是说——”
宋芷合上笔，“他们拿三句半真不假的事实，当骨架。”
“剩下全用他们自己的想象，往你身上套。”
“如果换成别的人——”
她看了看林霄，“可能会更懵一点。”
“但你有你那一套东西。”
“你自己怎么看？”
“这篇稿子，”林霄说，“最毒的不是那几个大词。”
“而是——”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给了一份‘觉醒者黑化模板’。”
“以后任何人想骂觉醒者，只要套这几句话就行。”
“‘被招安’、‘帮强者剥削弱者’、‘立场成谜’。”
“所有人会下意识觉得——”
“觉醒=危险。”
“觉醒=潜在罪犯。”
“觉醒=比平台更可怕的东西。”
“至于这篇写的是不是我——”
“都已经不重要了。”
周行忍不住插嘴：“你这感知够细。”
宋芷认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这就是我想听的角度。”
“普通人看这篇稿子，很多只会看到‘平台要完了’或者‘高利贷太坏了’。”
“但从你这边看——”
“这篇稿子其实在干两件事——”
“一是试图把你从秩序这边推开。”
“二是试图在普通人眼中，把‘觉醒者’这个词直接绑定负面。”
“这就是典型的‘双向栽赃’。”
“栽你一次。”
“顺便，把跟你类似的人也一起栽了。”
【——她对恶意的感知，也不弱。】
系统评价：
【——只是她是从“舆论结构”的角度看。】
【——你是从“恶意流向”的角度看。】
【——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沈倾雪开门见山：“那现在——”
“宋总这边给了两个方案。”
“方案一——”
“我们当场摁死。”
“律师函、投诉、平台公关渠道全部压上。”
“给他们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
“这条线碰不得。”
“但副作用是——”
“有些人会觉得我们‘反应过激’，反而激起好奇。”
“方案二——”
“我们只做底线防守。”
“对最恶意的那几句话提正式异议。”
“同时——”
“主动把你这一块的‘正面叙事’往外推一点。”
“简单说——”
“用你自己的故事，把那些胡编乱造占的位置挤掉一部分。”
“这两条，你倾向哪条？”
“先问一句。”
林霄看向宋芷：“你们现在对外说我是‘什么’？”
“内部档案里。”
“你是‘恶意行为分析方向技术顾问’。”
宋芷说，“外部口径——”
“我们可以把你称为——”
“‘异常行为分析工程师’。”
“或者——”
“‘安全策略顾问’。”
“任何一种，都不需要使用‘觉醒’两个字。”
“那就用第二种方案。”
林霄道，“第一种——”
“太容易给他们借题发挥的空间。”
“‘你看，大公司一出事就律师函威胁媒体’，这种话术，太熟悉了。”
“反而会把更多注意力引到这篇稿子上。”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
“让‘我的版本’尽快出现。”
“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在脑子里先接触到我的版本。”
“然后——”
“再看这篇。”
“效果就不一样了。”
【——他说的是“叙事抢占”。】
系统评价：
【——在恶意账本里，这叫：先把“变量的符号”写上去。】
【——后来的想动这个变量的人，都得先看到你写的那一行。】
宋芷眼睛一亮：“你以前做过危机公关？”
“没有。”
林霄如实回答，“但我以前做过‘被骂项目的事故复盘’。”
“那时候我发现——”
“谁先把故事讲完整点，谁就更容易被相信。”
“后面补充的，再厉害，也只是补丁。”
“那就这么定。”
沈倾雪一锤定音：
“宋总，你那边推进你的方案二。”
“对外先用你刚刚说的那些‘工程师视角’。”
“林霄——”
她把视线转回来：
“下周有一个‘数据伦理与风控’小型闭门沙龙。”
“都是业内的人，媒体有限，圈子不大，但话传得快。”
“宋总打算把你丢进去。”
“让你在上面讲一讲——”
“你这几天看到的东西。”
“讲的时候，不提觉醒，不提系统。”
“就用‘异常行为分析工程师’的身份。”
“把你那一套——‘恶意被设计、被编码’的视角，说出来。”
“愿不愿意去？”
这话问得很直接。
“……我怕我上台死机。”
林霄诚实道。
宋芷笑了，笑声干脆：“那就人为给你写一个不会死机的大纲。”
“你最擅长的是看恶意流向。”
“我最擅长的是——”
“把一个视角装进一个大众听得懂的故事里。”
“我们合作一下。”
“到时候你负责活。”
“我负责让你活得更久一点。”
周行在旁边小声吐槽：“你这句话听着怪吓人。”
沈倾雪没笑，只是看着林霄：
“我知道你不喜欢站在光底下。”
“但既然你已经站在绳子上——”
“就没可能一直藏在阴影里。”
“你越是被别人写进‘觉醒者风险报告’，越需要——”
“有一部分，是你自己写的。”
“否则——”
“你在那张表上，就只会是‘别人眼里那种觉醒者’。”
“你自己说——你愿意吗？”
林霄沉默几秒。
【——这是一个新节点。】
系统在脑海里列了一行：
【——选项 A：继续做纯暗线里的刀。】
【——选项 b：在有限范围内，成为“可见的变量”。】
【——A 的风险是——更容易被当成“不可控因素”，被某些人关起来。】
【——b 的风险是——更容易被恶意、舆论盯上。】
【——但从长远看——】
【——b 让你有机会——】
【——在“觉醒者群体”的标签上，多加一笔注释：】
【——“并非所有觉醒者都在帮恶意”。】
“去。”
林霄抬起头。
“反正躲不过。”
“与其被别人替我讲，不如——”
“我自己先讲一遍。”
“很好。”
宋芷合上资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今天你先忙你的。”
“我让团队给你准备第一版提纲。”
“晚上发给你。”
“你先别忙着改。”
“等我们把你之前做的那些‘救人’动作，能公开说的部分整理出来，再一起塞进去。”
“讲故事。”
“要有现场感。”
“不能只讲道理。”
她收拾东西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林霄：
“还有一件事。”
“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次沙龙上——”
“很大概率会有人当面问你一句——”
“‘你是不是觉醒者？’”
“在那之前，我们会统一口径。”
“只要你不想说，我们就说——”
“‘不方便评论个体情况’。”
“如果他们继续咬着问。”
“我会挡在你前面。”
“这是我这边能给你的承诺。”
林霄点点头：“够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
系统轻声道：
【——只是以前没人替他挡。】
【——现在至少——】
【——秩序这边，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分一点火。】
—
开完会，大家各自散去。
林霄回到自己那张不算宽裕的工位，小小一块桌面，电脑、笔记本、一个快喝完的矿泉水瓶，和角落里那盆被他救活的小绿植。
刚坐下，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黎渊。
【早。】
【新闻看了。】
短短三个字，尾巴还挂了个偷笑的表情。
【有点意思。】
“黑曜会也看八卦？”
林霄一边吐槽，一边打开对话框。
【你们速度够快。】
【我这边刚开完内部小会，你这边就冒出来了。】
黎渊回复得很快：
【你现在在不止一个“视野系统”里有 Id。】
【某些关键词一出现——】
【你这条线就会亮一下。】
【顺便告诉你一点——】
【昨天晚上，除了投喂媒体之外，你那位老同事，还给了一家“第三方评估机构”丢了一点料。】
【那家机构，最近在帮上面做一份东西。】
【名字叫——】
【《觉醒者风险评估与管理建议》】
“觉醒者风险评估？”
林霄下意识坐直。
【——新线索。】
系统迅速锁定：
【——这是站在秩序和黑暗之上的那一层在看觉醒者。】
【——他们既不完全属于秩序，也不完全属于黑曜。】
【——他们看的是——】
【——“觉醒者作为群体，对现有秩序的影响”。】
【你在那张表上，有一个位置。】
黎渊发来一句。
【目前标签是：】
【“高潜力 + 高风险”。】
【这列的人，不多。】
林霄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
【高风险？】
【我做了什么？】
对面发了一个摊手表情：
【在他们的逻辑里——】
【愿意对抗恶意、不轻易站队、不怕麻烦、做事又有效果的觉醒者——】
【全部都是高风险。】
【老实挨打、忍气吞声、不敢出手、只会在角落里骂两句的觉醒者——】
【才是低风险。】
【你觉得呢？】
“挺符合他们一贯的尿性。”
林霄笑了一下，笑里没多少愉快。
【——你要意识到一件事。】
系统提醒：
【——你对恶意做的每一次“逆向动作”，对另一部分人来说——】
【——都是他们在评估你“是否可控”的样本。】
【——你救了一个快被高利贷逼上天台的人。】
【——在某些人眼里，这是“随机噪音”；】
【——在另一些人眼里，这是——】
【——“他会干预局外人的命运”。】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风险”。】
【你们黑曜会在那份报告里，叫什么？】
林霄问。
【我们不在报告里。】
黎渊回：
【我们只在报告的“口外注脚”里被提了一句——】
【“部分组织尝试与觉醒者建立合作关系”。】
【你放心。】
【真正对你有兴趣的不止我们。】
【只不过——】
【有些人喜欢站在光里看你。】
【有些人，更喜欢躲在暗处。】
【你现在要做的，是——】
【别让任何一方，轻易定义你。】
【包括我。】
这句话后面，跟了一个难得有点郑重的表情。
【——她在提醒你——】
系统分析：
【——不管是秩序那边的“影子刀”定位，还是黑曜那边给你画的“未来棋手”，还是猎手那边对你的“合作对象”想象。】
【——都只是别人对你的“预设角色”。】
【——你要找一个属于自己的——】
【——哪怕再窄一点的立足点。】
“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很简单。”
林霄在心里说：
“第一，不让恶意白赚。”
“第二，让该付的账，迟早得付。”
“至于他们怎么给我写标签——”
“那是以后的事。”
他把和黎渊的对话先按下，回到桌面。
宋芷发来的邮件已经到了。
标题简单粗暴：
【《当“恶意”可见之后——一个异常行为分析工程师的自白》·演讲提纲 v0.1】
正文分了几个大块：
自我介绍——普通工程师→项目事故→现在的工作角色。
“恶意”不只是情绪——它如何被产品化、策略化。
看到“恶意”的那一刻——他是如何看见那群被贷款压垮的普通人的。
划线的意义——技术边界 vs 良心底线。
工程师能做什么——“我们不是神，只是在账本上多记一笔。”
每一块下面，宋芷还贴心地写了几句“口语化建议”，比如：
【不要一上来就讲“觉醒”这类字眼，会让人紧张。】
【多用“我当时在做日志分析的时候发现……”这种开头。】
【观众更容易把你当同行，而不是怪物。】
【讲救人的那一段，别讲太煽情。】
【重点不是你多伟大，而是——】
【“这只是一个工程师在系统里加了一行规则。”】
【最后那段，“我们不是神”的那句，要停顿。】
【停顿，让大家自己往后想。】
【——她很专业。】
系统点评：
【——她知道，你最好防御恶意的方式，不是装成无害。】
【——而是——】
【——在别人眼里，先被看成一个“有边界的普通人”。】
【——哪怕这个人有点不普通。】
林霄看着那一行“普通工程师”的字，突然想起昨天他爸在电话里说的那句笨拙却用力的话：
【咬可以，但是别咬到自己。】
他在提纲最上方，自己加了一行小字：
【身份：被甩锅过的普通工程师】
然后，开始往里面填。
——填他在项目事故中如何被按在地上；
——填他在天台边缘被恶意包围的感觉；
——填他第一次看见“高利贷脚本”如何精准挑人；
——填他如何在系统里，悄悄给这些脚本加上一点偏移；
——填他收到那条“差点扛不住的考研狗”的短信时，喉咙里那一股说不出的酸。
写着写着，他忘了时间。
等抬头，已经近中午。
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回，是老周。
【中午出来吃饭？】
【顺便聊聊你上小号热搜这事。】
—
公司附近一家小面馆。
油烟味不重，汤熬得还算认真。
老周端着两碗面坐下，一边拆一次性筷子，一边瞟了他一眼：
“说实话。”
“你现在火得挺危险。”
“我从早上在几个技术交流群里，就看到有人转那个链接。”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是‘某平台太坏了’、‘高利贷该死’。”
“但其实——”
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所有人心里都在补一段剧情。”
“‘背锅的程序员觉醒了，被甲方挖走了，开始帮强者干脏活了。’”
“这故事实在太好讲。”
“比你真实经历那套——”
“复杂多了，也不顺口。”
“他们不在乎真相。”
“他们只在乎——这故事爽不爽。”
“那你呢？”
林霄问，“你信哪一个版本？”
“我？”
老周嗦了一口面，慢悠悠道：
“我认识你这么久。”
“你要真是那种被招安之后翻脸不认人的人——”
“你昨天不会给我发那条【别转发】的消息。”
“你在你那段恶意映射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别让更多普通同事被牵进去。”
“这种人——”
“哪怕觉醒了，也不会轻易往坏那头滑。”
“但是——”
他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了一点：
“你现在要搞清楚一件事。”
“在这个城市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
“不认识你。”
“他们只会通过那几篇稿子、几个链接、几个截图——”
“来判断你是哪一类人。”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愿意先站在你这边。”
“所以——”
他抬下巴指了指林霄的胸口：
“你得学会——自己讲自己的故事。”
“讲得比他们编的那个，更像回事。”
“不是跟他们吵架。”
“是——”
“让本来可能被他们带走的人，在心里多一个选项。”
“‘觉醒者’这三个字，在他们脑子里，不再只能对应那种怪物形象。”
“还能对应一张——”
“你这样的脸。”
“这就是你逼不得已要去那个沙龙的原因。”
“我知道。”
林霄低头喝了口汤，笑了一下，“你跟宋总说的话一模一样。”
“那说明你们都不傻。”
老周耸耸肩：
“你现在就是那种‘在绳子上走路的人’。”
“绳子两头都有人拉着。”
“你要是不学会在绳子中间找平衡——”
“要么被这头拽下来，要么被那头扯掉。”
“再或者——”
“被某些看热闹的人，在绳子下面拿个网。”
“看你掉下来，顺便收尸。”
“听你这么一说，中午这碗面都不香了。”
“香不香都要吃。”
老周把面往他面前推了一点：
“你要知道。”
“你之前救下来的那个考研狗。”
“现在应该还在某个自习室里背单词。”
“他不会知道你是谁。”
“也不会为你在网上被骂两句而感到愧疚。”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你帮世界擦了一点脏。”
“世界不会因此给你贴奖状。”
“最多给你多安排一点脏。”
“你要不要干。”
“你现在有一次拒绝的机会。”
“只要你跟集团说——”
“‘我只做技术，不去面对外面’。”
“他们也不会强迫你。”
“你愿不愿意？”
“……”
林霄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老周自己给了答案：
“这叫——”
“你可以选择当一辈子的影子。”
“也可以选择——哪怕只在光底下站五分钟。”
“让那五分钟——”
“成为一些人眼里，‘觉醒者’的另一种可能。”
“你选哪种？”
“我去。”
林霄放下筷子。
“反正——”
“我已经不是‘纯技术’了。”
“我脑子里多了这么个东西。”
他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再怎么假装自己只是写代码的，都是骗自己。”
“那还不如——”
“干脆一点。”
—
下午。
回到工位。
宋芷那边已经把提纲 v0.2 发过来了，比上午那个多了一条：
【补充模块：】
【《第一枚栽赃：当“觉醒者黑化模板”出现时》】
【——你可以简短提一句最近的媒体风波。】
【——但不要具体点名，不要发火。】
【——只需要说：】
【“有些叙事，喜欢把觉醒者写成怪物。】
【而我想做的，是给‘觉醒者’这三个字，留一个普通人的可能。”】
【然后轻描淡写地带过。】
【把重点拉回“恶意如何被策略化”上。】
【——她想得很清楚。】
系统说：
【——不是帮你甩锅。】
【——而是让你——】
【——在那场沙龙上，把自己从“被讨论的对象”，变成“讨论的一部分”。】
【——这就是“从样本变成变量”的第一步。】
林霄盯着“第一枚栽赃”这五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在自己的私人笔记里，悄悄开了一页新账本：
【恶意账本·对我本人】
【01号：被写成“觉醒者黑化模板”的原型。】
【来源：前公司某领导 + 某自媒体。】
【状态：未结算。】
他在“未结算”三个字后面，加了一个小小的括号：
【（暂不结）】
【——你这是……留给未来的自己一个提醒。】
系统笑了一下：
【——“第一枚栽赃”这笔账，不适合现在算。】
【——现在算，只会把你的注意力从更大的局上拉走。】
【——但你记住了。】
【——记住，不代表一定报复。】
【——只是代表——】
【——有一天，当机会出现的时候，你不会假装这事没发生过。】
“嗯。”
林霄把笔记关上。
“系统。”
【——在。】
“你之前不是说，要帮我记——”
“‘今天比昨天稍微不那么糟’吗？”
【——是。】
“那今天呢？”
【——今天——】
系统安静了几秒：
【——从你的角度看，是更糟。】
【——你多了一枚栽赃，多了一个“高风险样本”的标签，多了一场必须面对的沙龙。】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
【——今天，也多了一点东西。】
【——你开始学会——】
【——在别人给你写剧本之前，自己先写一页。】
【——你开始不再只是反应恶意。】
【——而是——】
【——主动安排恶意在账本里的位置。】
【——这对觉醒者来说，是一个危险但必要的阶段。】
“危险？”
【——是。】
【——一不小心，你会从“记账的人”，变成“算计别人的人”。】
【——你要时时提醒自己：】
【——你记账，是为了让恶意付出代价。】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更会玩恶意。】
“那你就多提醒我。”
【——我会。】
【——毕竟——】
【——你死了，我也挺亏。】
“……谢谢你这么真诚。”
夕阳一点点往西边挪，玻璃幕墙反射出来的光在地板上移动，像一条慢慢后退的光带。
林霄盯着面前的提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当你盯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你。”】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
他不只是盯着深渊。
他还在拿笔，在深渊边缘——
一点点画线。
有人试图把他推下去。
有人在上面观察他。
有人在远处看戏。
而他自己——
在这条绳子上，迈出了新的那一步。
——从被栽赃的人。
到——
开始为自己写“第一份官方版本”的人。
这一步迈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也知道——
如果他不迈这一步。
那篇“第一枚栽赃”的稿子，就会成为很多人心里关于他的“唯一版本”。
他不甘心。
“系统。”
【——在。】
“帮我记一笔。”
【——记什么？】
“记——”
“这是我第一次，不只是对付别人的恶意。”
“也是第一次——”
“正面迎着，处理对我自己的恶意。”
“名字就叫——”
他轻声道：
“《第一枚栽赃》。”
【——已记录。】
【——后续状态：待续。】
窗外的城市灯光一点点亮起来。
夜色还没完全落下。
风从玻璃缝里轻轻挤进来。
林霄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低头在提纲上敲字。
每敲下一句，他都很清楚——
这不只是一个工程师的演讲稿。
也是一份给“觉醒者”三个字，留下一点人味的注脚。
哪怕这注脚很小。
哪怕很多人根本不会在意。
哪怕在更大的棋盘上，它几乎不值一提。
但至少——
在那张越来越厚的“觉醒者风险报告”的某一页边缘。
有这么一行小字：
【样本 A-13：曾尝试让恶意付出一点代价。】
【——他也被人栽赃过。】
【第一枚栽赃，已被记录。】
——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