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彻底熄灭的瞬间,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阿海。绝对的黑暗,加上脚下冰冷刺骨的海水、鼻端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以及那无处不在、钻心蚀骨的哀怨哭泣声,几乎要击垮他最后的意志。他像个溺水者,徒劳地拍打着失效的手电筒,发出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微乎其微,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和诡异声响吞噬。
“哥……冷……好冷……”背上的阿明再次发出呻吟,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质感,仿佛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而是从某个深渊中直接传递过来。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那冰冷的体温透过层层衣物,几乎要将阿海的背部冻僵。
更让阿海魂飞魄散的是,他感觉到阿明那只一直指向幽灵船方向的手,力量大得惊人,死死地抵着他的肩膀,仿佛不是在指引,而是在……拖拽!要将他拖进那片死亡迷宫,拖向那艘幽灵船!
“阿明!坚持住!”阿海嘶哑地低吼,既是鼓励弟弟,更是给自己壮胆。他拼命抵抗着那股诡异的拖拽力,另一只手慌乱地在随身携带的包里摸索。他记得自己带了备用的电池和火柴——鬼脸婆提到过,某些古老的存在畏惧火焰。
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盒粗糙的火柴和一小截白色的蜡烛。颤抖着划亮一根火柴。
嗤——!
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方寸之间的黑暗,却也将周围映照得更加光怪陆离。火光照耀下,近处墨黑色的海水泛着油腻的幽光,水下那些沉船残骸的扭曲阴影被放大,仿佛随时会暴起发难。更远处,那些苍白飘荡的幽灵似乎被火光吸引,移动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些。
他点燃了那截短小的蜡烛。昏黄、摇曳的烛光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慰藉。他将其举高,试图看清前方的路。
借着这可怜的光亮,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涉水走了一段距离,海水没过了他的大腿,冰冷刺骨。前方,那座由无数沉船残骸构筑的水下迷宫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幽深黑暗,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迷宫通道曲折,被巨大的、腐朽的船体、断裂的龙骨和破烂的帆索堵塞,水面上只留下狭窄、凶险的水道。
而那艘巨大的幽灵船,就静静地停在迷宫中心稍深的水域,烛光勉强能勾勒出它庞大而阴森的轮廓。船体上那个巨大的破洞,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那里……进去……”阿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虚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手指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阿海的肉里。
阿海知道再无退路。他一手高举蜡烛,一手反手紧紧托住背上的阿明,咬着牙,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向着那迷宫入口涉水而去。
一进入迷宫的范围,周围的温度骤然又降低了几度。海水变得粘稠起来,仿佛不是水,而是某种冰冷的、活着的胶质,阻碍着他的行动。脚下不时会踩到坚硬硌人的东西,不是礁石,而是破碎的船板、生锈的铁器,甚至……某块疑似人骨的形状,让他每一次落脚都心惊肉跳。
那哀怨的哭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立体,仿佛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每一块腐朽的木头里、每一片幽暗的水域中渗透出来。哭泣声中开始夹杂着清晰的、窃窃私语般的声音,用的是某种古老的方言,听不真切,但其中蕴含的绝望、恐惧和怨毒,却能清晰地传递到人的灵魂深处。
“好痛……”
“船要沉了……”
“公主……殿下……”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永沉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精神上的酷刑,不断冲击着阿海的神经。他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烛光摇曳得更加疯狂,仿佛随时都会被无形的阴风吹灭。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他深入迷宫,经过那些半沉半浮的巨大船骸时,烛光偶尔会照亮一些附着在船体上的“东西”。
那不再是模糊的苍白影子。
那是一具具被海水泡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尸骸!它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有些是古代水手的短褂,有些是近代渔民的胶衣,显然都是不同时期在此地遇难的人。它们被海草、绳索和贝类紧紧地缠绕、固定在沉船上,如同 grotesque 的装饰品。它们的眼睛的位置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嘴巴夸张地张大着,保持着临死前无声的惨叫。
而此刻,这些本应早已死去的尸骸,似乎被阿海这个活人的气息和烛光所惊扰,它们那空洞的眼窟窿,齐刷刷地、缓慢地转向了阿海的方向!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腐朽木头的细微声响从四面八方的沉船上传来。那些尸骸,开始微微地动弹!它们被固定住的手臂缓缓抬起,扭曲的手指指向阿海;它们张大的嘴巴开合着,虽然没有声音发出,但那种无声的呐喊和诅咒,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胆寒!
它们像是这座死亡迷宫的守卫,被惊醒了!
阿海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狭窄的水道中穿行,拼命躲避着那些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肿胀腐烂的手臂。蜡烛的火苗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疯狂摇曳,几次险些熄灭。
背上的阿明却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声音。他似乎在……笑?一种极其轻微、却冰冷彻骨的、带着满意和期待的哼笑声。
“快了……就快了……回家……”
阿海无暇去思考弟弟的异常,恐惧驱使着他不断向前。迷宫的水道错综复杂,但他背上的阿明仿佛一个人肉罗盘,每次遇到岔路,他那冰冷的手指都会准确地指出方向,指向那艘幽灵船。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一段最狭窄的通道,眼前水域稍微开阔了一些。那艘巨大的幽灵船,赫然就在眼前!它如同一座漂浮的坟墓,巍峨而死寂。船体上那个巨大的破洞,近看更是触目惊心,边缘是参差不齐、如同獠牙般的断裂木头,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散发出更浓郁腐朽气味的绝对黑暗。
而到了这里,海水已经没过了阿海的胸口,冰冷的海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行动也变得更加困难。蜡烛也烧到了尽头,火苗越来越小,忽明忽灭。
就在这时,背上的阿明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他猛地挣脱了部分绳子的束缚,身体剧烈地向上挺动!
“啊!”阿海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掀翻在水中。
他惊恐地回头,烛光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照亮了阿明的脸。
那已经不是他弟弟的脸了!
阿明的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色,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眼睛完全睁开,瞳孔缩小得几乎看不见,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里面布满了诡异的黑色血丝,正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冰冷怨毒的光芒!他的嘴角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端诡异、完全不属于他的狰狞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回——来——了——”
一个清晰无比、冰冷彻骨、带着古老韵调和高高在上意味的女性声音,直接从阿明的喉咙里发出!
尸变!
鬼脸婆的警告变成了残酷的现实!阿明的身体,真的成为了那个八宝公主宣泄怨气的容器!
烛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
与此同时,那艘幽灵船船体的破洞深处,一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亮了起来,缓缓摇曳,仿佛在指引,又像是在诱惑。
“阿明!”阿海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抓住弟弟。
但“阿明”的力量大得惊人,他轻易地挣脱了阿海,扑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海水中。但他没有沉下去,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势,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向着那点幽绿色的鬼火,向着幽灵船的破洞走去!海水只没到他的腰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托着他。
周围迷宫里的那些尸骸,仿佛受到了感召,停止了动作,齐齐“望”向那个走向幽灵船的身影,散发出一种敬畏又恐惧的无声波动。
哀怨的哭泣声和那些窃窃私语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几乎要刺破耳膜!
阿海眼睁睁看着弟弟(或者说,占据弟弟身体的那个东西)走向那条不归路,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反而转化成了一股疯狂的勇气。他不能失去弟弟!哪怕前面是地狱!
他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鱼叉,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被附身的、走向幽灵船破洞的身影,奋力冲了过去!
冰冷的海水被他劈开。
幽绿色的鬼火在前方摇曳。
死亡的破洞,如同巨兽的喉咙,等待着吞噬新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