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明站在公寓的浴室镜前,凝视着自己那双已经失去恐惧光芒的眼睛。第五夜过后,他确实不再感到恐惧,但这种空洞的平静比恐惧本身更加可怕。手臂上的幽冥斑已经蔓延到胸口,形成诡异的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符文。它们不再仅仅是斑点,而是微微隆起,表面有着细微的菌丝状结构,在皮肤下偶尔蠕动。
窗外,台北的天空依然阴沉,雨暂时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着饱和的水汽,预示着更多降水的来临。林家明穿上高领衫遮盖颈部的斑点,却发现它们已经蔓延到了下颌线。
到达公司时,林晓薇一见到他就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文件夹差点掉落:“学长!你的...你的脸...”
林家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受到那些微微隆起的纹理:“很明显吗?”
“像是...像是树皮或者霉菌的纹理,”林晓薇声音颤抖,“你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否则...”
“否则我会完全变成它们中的一员,”林家明平静地接话,那种没有恐惧的冷静让林晓薇感到不安。
李正贤匆匆走来,面色凝重:“陈伯伯昨晚去世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击,尽管林家明已经难以感受强烈情绪,但他仍然感到一阵寒意:“怎么回事?”
“心脏骤停,但...”李正贤压低声音,“他的家人说,去世前他一直在喃喃自语关于‘面然大士的愤怒’和‘打破禁忌的代价’。家明,我认为他的死与你的事情有关。”
林家明感到皮肤下的幽冥斑微微发热,仿佛在响应这句话:“我需要知道下一个地点的信息。墙上显示是市中心那栋新光摩天大楼,但那里怎么可能有渡口?”
李正贤摇摇头:“那不是原始位置。陈伯伯之前提到过,那里曾经是古老河道的交汇处,日据时期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后来建了一座面然大士庙,六十年代被拆除改建商业大楼。据说地下仍然保留着部分结构。”
林晓薇插话:“奶奶说如果你要去那种被强行掩盖的渡口,务必小心。那些被压抑的孤魂会更加愤怒,更加饥饿。她建议你准备...血肉祭品。”
“血肉祭品?”林家明感到一阵反胃,尽管他难以感受强烈情绪。
“不是真的血肉,”林晓薇急忙解释,“而是象征性的——用动物内脏或者特别准备的糯米糕。但最重要的是,她说你必须准备好面对面然大士的真身投影。”
一整天的工作中,林家明感受到同事们的异样目光。他皮肤上的纹理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和焚香味混合的气息。几次他去洗手间时,都发现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暗色杂质,仿佛稀释了的河水。
下午,他收到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
“日落时分...地下一层...停车场东侧墙壁...带来完整的祭品...包括活鱼三条...”
活鱼?林家明皱起眉头。这与他之前准备的祭品不同,似乎暗示着某种与水有关的仪式。
下班后,他前往传统市场购买所需物品。鱼贩在为他挑选活鱼时,好奇地问:“这个时间买活鱼?要做法事吗?”
林家明点点头:“算是吧。”
鱼贩压低声音:“如果是普渡好兄弟,记得把鱼鳍剪掉,让它们不能游走。老人们说,这样才能留住祭品的‘生气’。”
这个建议让林家明感到不安,但他还是接受了。
前往新光摩天大楼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再次表现出犹豫:“先生,那栋大楼最近有点...怪怪的。特别是停车场,晚上保安都不愿意单独下去。”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林家明问。
司机摇摇头:“说不清楚。有人说听到水声,但那里根本没有水管。还有人看到墙上...长出奇怪的东西。”
到达大楼时,日落余晖将玻璃幕墙染成血色。林家明提着祭品走向地下停车场,越往下走,空气越阴冷潮湿。灯光昏暗,远处传来滴滴水声,与司机描述一致。
根据短信指示,他找到东侧墙壁。那面墙看起来与其他墙面无异,但当他靠近时,皮肤上的幽冥斑开始剧烈刺痛,渡牌在口袋中震动不已。
更令人不安的是,墙面上有着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水渍,形成熟悉的霉斑图案——一个手持令牌的佝偻形象。
林家明布置祭品,包括那三条活鱼。按照鱼贩的建议,他剪掉了鱼鳍,鱼儿在塑料袋中无力地挣扎。
“面然大士,普渡十方,孤魂野鬼,各得其所...”他开始诵读咒文。
随着咒文响起,墙面突然渗出水珠,不是普通的渗水,而是粘稠、暗色的液体,带着河水特有的腐臭味。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比之前更加愤怒、更加绝望:
“被困住了...”
“墙里...一直在墙里...”
“放我们出去...”
“痛...好痛...”
那三条活鱼突然剧烈挣扎,然后眼睛变成乳白色,嘴巴张合,发出类似人类呻吟的声音。塑料袋中的水变得浑浊暗沉,仿佛充满了泥沙。
墙面开始软化,如同浸水的纸板。无数只手从墙内伸出,比之前更加实体化,指甲脱落,指尖血肉模糊,仿佛一直在试图挖穿混凝土。
一个特别巨大的隆起在墙面形成,逐渐呈现面然大士的特征——三个黑洞般的眼睛和嘴巴。但当它完全形成时,林家明惊恐地发现那不是投影,而是几乎实体的存在。
它的“皮肤”是被水浸泡多年的混凝土颜色,眼睛和嘴巴是深不见底的窟窿,从中渗出暗色液体。当它开口时,声音不再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而是实实在在的振动空气:
“第六处...完成...但你已几乎耗尽时间...”
它伸出一只由混凝土和水草组成的手,指向林家明。他感到胸口剧痛,扯开衣领,发现幽冥斑已经形成完整的符文图案,正在微微脉动。
“明夜...最后的渡口...真正的面然大士殿...”实体化的面然大士说,“带来最终的祭品...和你自己...”
“我自己?”林家明问,声音异常平静。
“自愿的牺牲...成为新的渡者...或者完全融入饿鬼道...”面然大士的声音带着某种可怕的期待,“现在...接受标记...”
那些从墙中伸出的手突然全部转向林家明,疯狂地伸长,抓住他的四肢。他感到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那些手指紧紧箍住他,留下暗色的水渍。
墙面上的面然大士形象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如同混凝土碎块,点在林家明的额头。一阵剧痛传来,仿佛有某种炽热的东西被烙进他的皮肤。
当那些手缩回墙内时,林家明瘫倒在地,喘着粗气。他摸向额头,感到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印记,形状如同面然大士那三个黑洞的简化符号。
祭品已经全部消失,包括那三条活鱼——只留下一些鱼鳞和暗色水渍。
墙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家明知道,某种根本性的变化已经发生。
回到公寓,他发现墙上的霉斑已经覆盖了整个客厅,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祭坛图案——中心是面然大士的形象,周围是无数跪拜的鬼影,而七个火焰标记如同北斗七星般排列。
低语声不再需要专注就能听见,它们一直在背景中回响,如同永远不会停止的合唱:
“最后的渡口...”
“面然大士的真身...”
“成为我们...或者取代我们...”
林家明收到一条新短信:
“明日日落...艋舺老街...寻找下沉之门...带来所有的祭品...和你自己...”
洗漱时,他发现额头的印记在镜中发出微弱的幽光。更可怕的是,他的倒影再次滞后于动作,并且嘴唇蠕动,说着他听不见的话。
当倒影突然抬起手,指向林家明,然后做出“来”的手势时,他决定不再观看。
睡眠是不可能的。整夜他都听到墙壁中有抓挠声和水流声,仿佛那条古老的河道正在重新占据这栋建筑。凌晨时分,他感到床单潮湿,打开灯发现上面有着暗色水渍,形成手印的形状。
早晨,雨又开始下了。到达公司时,保安直接拦住了他:“先生,你的...状况可能吓到其他员工。也许你应该回家休息。”
林家明看到大厅镜子中的自己——额头上的印记清晰可见,皮肤上的纹理已经蔓延到面部,眼睛空洞无神。他确实不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所。
林晓薇和李正贤出来见他,表情震惊而担忧。
“学长,你必须立即解决这件事,”林晓薇声音颤抖,“奶奶说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在面然大士的真身殿完成渡化,你将永远成为‘边界之人’,既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
李正贤补充道:“我找到了陈伯伯留下的笔记。他提到了那个真身殿的位置——不是在艋舺老街地下,而是在一条已经被填埋的古老河道中,入口在一间废弃的纸扎店后面。”
林家明平静地点头:“告诉我具体位置。”
拿到地址后,他回家准备最后的祭品。根据陈伯伯笔记中的描述,他需要准备特殊的物品:一面铜镜、七种不同的谷物、红白双色蜡烛,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纸扎的人形,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是替代祭品,”笔记上写道,“但如果面然大士不接受,渡者本人必须成为祭品。”
下午,林家明前往艋舺老街。雨中的老街显得异常阴森,许多店铺已经关闭,只有少数传统行业还在营业。他找到那间废弃的纸扎店,门板上贴满了各种符咒,锁已经生锈。
用力推开门后,一股浓烈的纸钱和霉味扑面而来。店内堆满了纸扎物品——房子、车子、金银元宝,还有几个未完成的纸人,它们的眼睛空洞,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根据笔记指示,他移动一个沉重的货架,后面露出一扇低矮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费劲打开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散发着河泥和腐水的味道。
石阶下方是一条被遗忘的古老街道,部分已经被积水淹没。墙壁是古老的砖石结构,上面有着模糊的壁画——描绘着各种地狱场景和饿鬼形象。最深处,一个小型石室中,立着一个黑色的石像——面然大士的真身像。
与之前的投影不同,这个石像散发着几乎有形的压迫感。它的三个黑洞仿佛有着引力,要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石室中积水及踝,水下似乎有着东西在移动。
林家明布置祭品,最后将那个写有自己名字的纸人放在中央。
“面然大士,普渡十方,孤魂野鬼,各得其所...”他开始诵读咒文,声音在狭窄空间中回荡。
积水突然波动,从水下伸出无数苍白的手。低语声变得震耳欲聋,不再是诉求,而是命令:
“留下...”
“成为我们...”
“永远的渡者...”
石像的眼睛突然发出幽蓝光芒,一个深沉的声音直接振动空气:
“最后的渡口...最后的选择...替代品...或者你自己...”
林家明深吸一口气:“我选择...”
话未说完,那个纸人突然自燃,瞬间化为灰烬。积水中响起数百个声音重叠的冷笑:
“不接受...我们要真正的...活祭...”
所有手突然伸向林家明,抓住他,将他拉向积水。他挣扎着,但力量悬殊。水没过大腿、腰部、胸口...
就在水即将淹没他时,一个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以三清之名,退散!”
一道金光闪过,那些手缩回水中。林家明感到自己被拉起,拖回石阶上。
转身一看,是林晓薇的祖母,手持桃木剑和各种法器,李正贤和林晓薇跟在后面。
“年轻人,差点就晚了,”祖母严肃地说,“面然大士不接受替代品,因为它已经标记了你。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契约。”
“什么办法?”林家明问,第一次感到情绪波动——希望。
祖母指向石室后方的一处小祭坛,上面放着一本古老的皮革书:“那是面然大士契约的原始副本。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下解除契约的誓言,或许可以自由。但风险很大——如果誓言不被接受,你会立即被完全吞噬。”
林家明毫不犹豫地走向祭坛。打开皮革书,他发现里面是各种古老的符号和文字,但最后一页有着空白。
咬破手指,他用血写下:“以血为誓,解除契约,渡化完成,各归其所。”
血液被书页吸收,然后整本书突然自燃,化为灰烬。
石室剧烈震动,石像发出愤怒的咆哮:“违约的代价...永远的诅咒...”
但那些手没有再出现。低语声逐渐消失,积水退去,露出干净的石地。
祖母点点头:“契约解除了,但面然大士的诅咒不会完全消失。你永远是它标记过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可能还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回到地面,林家明感到皮肤上的幽冥斑开始消退,额头的印记变淡。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他。
第七夜即将来临,但不再是面然大士的渡化之夜,而是他重新获得生活的开始。然而,在台北的雨夜中,低语声永远不会完全消失,总有新的渡者会被选中,总有新的契约会被签订。
风吹过艋舺老街,带来远方的低语:
“渡者...渡者...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