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缓缓浸染了台北市的天空。行天府事件与红衣男子陈文雄当街自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被官方刻意低调处理,但涟漪仍在特定的人群中隐秘地扩散开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李文隆站在陈文雄租住的老旧公寓楼下,抬头望着三楼那个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整栋楼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其他住户的窗户透出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也显得有气无力。他刚从局里开完一个简短的案情分析会出来,会议上,同僚们大多倾向于将此案定性为“精神异常导致的亵渎行为及后续自杀”,尽管现场诸多难以解释的细节被提及,但最终都被归入了“待查”的范畴。
理性告诉他,这是最符合流程和常规认知的判断。但他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以及脑海中不断回响的“猪叫”、“臭味”和炉身上那个扭曲的图案,都在无声地抗议着这个过于简单的结论。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暂时压下了喉头那股莫名的腥甜感。手机震动起来,是鉴识科的老张打来的。
“文隆,陈文雄住处初步的勘察报告出来了。”老张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疲惫,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情况……有点复杂。”
“怎么说?”李文隆走到僻静处,低声问。
“房间里发现了大量非正常的痕迹。”老张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墙壁上,床底下,甚至天花板角落,都有用……某种暗红色粘稠液体绘制的图案,初步检测不是人血,但成分很怪异,含有一些……嗯,土壤微生物和植物腐败残留物,具体还要等更详细的化验。”
“图案?什么样的图案?”
“很难描述,扭曲,抽象,但看久了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有些像扭曲的动物,有些是根本无法理解的符号。其中在床头正对的墙壁上,有一个最大的图案,非常清晰……看起来,像一头陷在泥沼里的野猪,眼睛部分用了更深的颜色,显得……特别狰狞。”
李文隆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又是猪。
“还有,”老张继续说道,“我们在床垫下面找到一个隐藏得很好的铁盒子,里面有一本手抄本,纸张非常旧,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上面记录的东西……我看不懂,像是某种咒文或者仪式的记载,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墙上的图案有相似之处。其中一页被反复翻看,上面画的就是那头泥沼里的猪,旁边写着……‘秽土转生,血债血偿’。”
秽土转生,血债血偿。这八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李文隆的耳膜。民间传说、邪门仪式、精神失控……这些线索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
“另外,房间里的环境数据也很异常。”老张补充道,“温度和湿度计在案发前似乎就处于故障状态,记录显示室内温度曾长时间处于极低水平,远低于外界环境。而且,我们在空气采样中,同样检测到了那种……类似牲畜栏圈的挥发性有机物,浓度很高。”
“好的,我知道了。报告详细发我邮箱。”李文隆挂断电话,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手抄本、诡异图案、异常环境数据……这一切都指向陈文雄的死绝非偶然,而是长期被某种东西侵蚀、纠缠的结果。那个“东西”,似乎与“猪”脱不开干系。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陈文雄的信息,尤其是他近期接触过什么,去过哪里。他决定再去拜访一下陈文雄的邻居,希望能挖掘出更多细节。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行天府的庙公林伯,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白天经历的恐怖场景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那双空洞疯狂的眼睛,那非人的笑声,那漫天飞舞的、带着恶臭的香灰,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猪形虚影……这一切不断在他眼前闪回。无论他如何用清水冲洗身体,那股冰冷的、混杂着香灰和猪圈骚臭的气味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毛孔,顽固地附着在他身上。
庙宇已经暂时关闭,进行清理和净化。林伯独自躺在庙后简陋的居所里,窗外是寂静的夜,但他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低很多,他裹紧了被子,依然冷得牙齿打颤。那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阴湿的、能穿透骨髓的寒意。
他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入睡。然而,刚一合眼,耳边就响起了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开始像是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是某种动物在泥地里打滚、拱食的声音,混杂着满足而又贪婪的哼唧。是猪!
林伯猛地睁开眼,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重新躺下,心跳如鼓。过了不知多久,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时,那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更近,更清晰,仿佛就在他的床底下,就在他的枕头边。他甚至能“听”到黏稠的泥浆被搅动的声音,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热烘烘的牲畜臭味扑面而来。
“滚开!滚开!”林伯惊恐地坐起身,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嘶吼。
声音再次消失。但那种被窥视、被贴近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贴着一块万年寒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渗脏腑。他颤抖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和无形的压力。
他不敢再睡,蜷缩在床角,睁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他开始低声诵念熟悉的经文,希望能借此获得一丝慰藉和庇护。
起初,经文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周围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些许。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念出的经文声,在空气中发生了扭曲。原本庄严肃穆的音节,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在他听来,隐隐夹杂进了那种低沉的、满足的猪哼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停止了念诵,绝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墙壁上,那原本空白的地方,似乎有阴影在蠕动。他僵硬地转过头,定睛看去——在昏黄的灯光下,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片污渍般的暗影。那暗影缓缓扭曲、变形,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而臃肿的轮廓——一个有着硕大头部和粗壮身躯的影子,头部的位置,两点深陷的阴影,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没有具体的五官,但林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影子传递出的情绪——一种混浊的、贪婪的、充满泥泞气息的恶意。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爬爬地跌下床,撞开门,冲到了屋外冰冷的院子里。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吹散他心头的极致恐惧。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他知道,那个红衣男子带来的东西,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它像一种无形的瘟疫,一种阴毒的诅咒,已经附着在了他的身上。猪灵的怨念,如同跗骨之蛆,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爪牙。
同样的夜晚,李文隆在走访了陈文雄的几位邻居后,心情更加沉重。邻居们的描述拼凑出一个行为日益怪异的陈文雄:他原本是个还算正常的普通上班族,几个月前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然后逐渐出现幻听、幻视,经常在深夜听到他房间传来争吵声(但警方确认他独居),或者看到他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语。有人曾闻到从他家门缝里飘出的恶臭,以为是垃圾没及时清理。还有人反映,最近一两个月,偶尔会在楼道里看到陈文雄,他的眼神呆滞,走路姿势僵硬,身上总带着一股……“土腥味和说不出的臭味”。
其中一个住在对门的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告诉李文隆:“李警官,我看阿雄啊,不是得病,是……是撞邪了!”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有一次我倒垃圾,碰到他回来,脸色青得吓人,我跟他说句话,他好像没听见,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跑不掉了’、‘它们在泥里看着我’……还有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那口井……那口井要满了’……”
井?李文隆记下了这个关键词。陈文雄的社会关系调查显示,他最近半年频繁请假,行踪不定,似乎经常往郊区跑。他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或者,发现了什么?
回到警局,李文隆调出了陈文雄的手机通话记录和基站定位数据。数据显示,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陈文雄有超过二十次前往台北市近郊,一个靠近山区、名为“沼坪”的区域的记录。那个区域如今大部分是农田和零散的废弃厂房,发展滞后。
“沼坪……”李文隆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绿色覆盖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想起了老张电话里提到的,手抄本上“秽土转生”四个字,以及墙壁图案中“泥沼”里的猪。沼坪,顾名思义,过去是否是沼泽湿地?那里,是否隐藏着这一切诡异事件的源头?
他决定,天一亮就亲自去沼坪走一趟。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个看似寻常的郊区地名背后。
而就在李文隆埋首于卷宗之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自己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声回应,只有一阵持续的、微弱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杂音。但仔细听,那杂音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的、粘稠的、如同物体在泥浆中缓慢蠕动的声音,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猪哼。
李文隆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凉气。
“谁?”他厉声问道。
电话那头的诡异声音持续了大约五秒钟,然后,戛然而止,变成了忙音。
李文隆看着恢复正常的手机屏幕,脸色凝重。是恶作剧?还是……?
他尝试回拨那个未知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
一股比行天府内更加深沉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也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正在缓缓收拢的漩涡之中。阴煞之气,已然缠身,不仅仅针对林伯,也开始向他这个调查者,展露其诡谲的触角。夜色,更深了。窗外城市的霓虹,此刻在他眼中,也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