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的余威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断断续续地透过冰冷的岩石传递上来,每一次微弱的震动都像针一样扎在四人紧绷的神经上。他们瘫倒在苔藓遍布的岩石上,精疲力尽,狼狈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以及那股始终不散的、混合着硫磺与腐朽的怪诞气息。
沉默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他们。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萌芽,就被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所取代。第一次示警的威力已经如此可怕,那真正灾难降临时的景象,简直无法想象。
李俊伟抱着肿胀发紫的脚踝,低低的啜泣声在呼啸的山风中细若游丝。他不仅仅是身体受伤,精神支柱似乎也在地动山摇和那双漆黑眼眸的注视下彻底崩塌了。他赖以理解世界的科学仪器变成了一堆乱响的废铁,而他所面对的是完全无法用逻辑和公式解释的、源自古老传说的恐怖。
“我们必须……我们必须想办法……”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它会杀了我们……就像那些鹿……就像那些失踪的人……”
王健国粗暴地用撕下的布条包扎好额头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粗糙的布料,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他检查了一下猎枪,确认没有在刚才的混乱中损坏,然后沉默地将所剩不多的弹药清点了一遍。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这是唯一能让他保持理智的事情。听到李俊伟的话,他抬起头,眼神里是困兽般的焦躁和一丝被压抑的暴戾。
“办法?那个老家伙说了,我们是祭品!被标记了!逃不掉!”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感,“还能有什么办法?跟那个怪物拼了?你看到子弹对它有用吗?!”
“也许……也许老人说的仪式……”林秀芸虚弱地开口,她的脸色比地上的苔藓还要苍白,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深陷进皮肤,“他说那可能需要代价,但也许能争取一线生机……”
“代价?什么代价?”王健国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用谁的命?还是我们所有人的灵魂?那种来历不明的古老邪术,你也敢相信?!”
“那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强!”林秀芸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哭腔,“至少那是一个方向!一个可能!我们难道就像那些水鹿一样,等着被撕裂,或者在地震山崩中被活埋吗?!”
陈文毅始终沉默着。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又像是在与内心翻腾的恐惧和那个逐渐清晰的、可怕的念头作斗争。族中老人模糊的叙述,佝偻老者破碎的遗言,祭祀场上那些象征风暴与裂痕的石刻,还有那双冰冷非人的眼眸……所有线索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瘫倒的队友,扫过这片被浓雾和死亡阴影笼罩的绝地。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秀芸说得对。我们不能等死。”
王健国和李俊伟都看向他。
“那个仪式,是我们目前知道的唯一线索。”陈文毅继续说道,语气沉重,“无论它需要什么代价,无论它来自何方,了解它,是我们活下去的第一步。那个老人……他提到仪式时,眼神里有东西。那不是完全的绝望,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是……希望,或者至少是某种‘可能性’。”
“希望?”王健国嗤笑一声,但笑声里没有多少温度,“陈哥,你也被这鬼地方逼疯了吗?”
“也许吧。”陈文毅没有反驳,他挣扎着站起身,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但疯了总比死了强。我们必须回到那个祭祀场,或者找到更多关于那个仪式的线索。那个老人可能还知道更多,他熟悉这片山,他可能就藏在附近。”
“回去?!”李俊伟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污泥混在一起,“不!不能再回去了!那个怪物就在那里!它看着我们!它会杀了我们的!”
“它如果想立刻杀我们,我们刚才就已经死了。”陈文毅的声音异常冷静,这种冷静反而让其他三人感到一丝寒意,“它的号角是示警,它的出现是标记。它在‘执行’某种古老的规则。在真正的灾难降临前,我们或许还有时间。而这时间,可能就是用来寻找生机,或者……完成那个仪式的。”
这个分析带着一种残酷的逻辑,让王健国和林秀芸都陷入了沉默。李俊伟依旧在摇头,但抗拒的力度似乎减弱了一些,极度的恐惧之后,是一种麻木的听天由命。
“我们需要水,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陈文毅做出了决定,“然后,我们想办法往回走。注意寻找任何人工的痕迹,石刻、奇怪的标记、垒石……任何可能与那个古老仪式相关的线索。”
做出决定后,行动就有了方向,尽管这个方向通向的是更深不可测的恐怖。他们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岩缝渗出的细小水流,勉强补充了水分,清洗了伤口。王健国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做了简单的处理,李俊伟的脚踝肿得厉害,只能用树枝和布条勉强固定。
休整了不到半小时,期间那低沉的号角声又隐约响起过一次,距离似乎依旧不远不近,提醒着他们并未脱离“它”的视野。每一次号角声响起,李俊伟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眼神空洞。
他们开始沿着来时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地震改变了地貌,许多熟悉的参照物已经消失或移位,浓雾依旧是他们最大的障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不仅要警惕脚下可能出现的裂缝和松动的岩石,更要承受着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
恐慌,在沉默的行进中无声地蔓延、发酵。
林秀芸变得异常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跳起来,她不断扫视着浓雾深处,仿佛随时会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再次亮起。她开始低声念叨着一些从文献里看来的、关于山神崇拜和灾厄祭祀的片段,试图从中找出仪式的蛛丝马迹,但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只会增加她的焦虑。
王健国则变得更加沉默和警惕,他端着枪,走在队伍最前面,眼神像鹰一样扫视着前方和侧翼。但他的手指始终紧紧扣在扳机护圈上,肌肉紧绷,显示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他对陈文毅的决定不再明确反对,但那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暴躁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
李俊伟几乎是被王健国和陈文毅轮流搀扶着前行。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时而麻木,时而会因为看到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或听到一声异响而突然惊恐地大叫,需要旁人用力捂住他的嘴才能制止。他的恐惧像瘟疫一样影响着其他人。
陈文毅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他不仅要辨认方向,带领队伍,还要时刻关注每个队友的状态,压抑着自己内心同样汹涌的恐惧。他能感觉到,团队正在从内部开始瓦解。信任在衰减,理智在崩溃。如果不能尽快找到那个渺茫的希望,不需要一角兽亲自出手,他们自己就会在这片绝望的迷雾中发疯或者自相残杀。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王健国突然再次停下,他蹲下身,用手拂开地面上的落叶和浮土。
其他人立刻紧张地围拢过去。
地面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印记!不是他们任何人的鞋印,也不是常见的动物足迹。那是……巨大的、单一的蹄印!与他们之前在鹿尸附近看到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只是更深,更清晰,仿佛刚刚留下不久。蹄印沿着一个方向,断断续续地向前延伸,没入浓雾。
“它……它刚才就在这里……”李俊伟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陈文毅的心沉了下去。一角兽不仅在监视他们,甚至还在他们前进的路径上留下了如此清晰的痕迹。这是挑衅?是引导?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仪式的一部分?
“跟着它。”陈文毅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决定。
“什么?跟着那个怪物的脚印?!”王健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它没有直接攻击我们,而是在用各种方式‘展示’它的存在和力量。”陈文毅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这些蹄印,可能不是偶然。它可能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也许是祭祀场,也许是……进行仪式的地点。”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主动走向灾兽的巢穴?
但眼下,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在浓雾中盲目乱闯,结局可能更糟。
于是,一支被恐惧攫住心脏的队伍,开始跟随着地上那非自然的、散发着淡淡冰冷气息的蹄印,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踏在深渊的边缘,浓雾中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队走向未知命运的祭品。
恐慌,如同附骨之疽,在寂静而绝望的行进中,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