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将至……选择……”
那冰冷的意念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如同实质的冰锥,直接钉入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震荡着他们的灵魂。没有语气,没有情感,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
祭坛上方的浓雾如同活物般翻滚、凝聚,那双完全漆黑、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和那根内敛着毁灭性能量的灰白独角,清晰地悬浮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片虚空。它不再隐藏,不再试探,而是以一种超越物理形态的方式,君临这片被标记的山域。
“选择……什么选择?!”王健国朝着那非人的存在嘶吼,猎枪枪口剧烈颤抖,却无法扣下扳机,在那绝对的威压面前,连反抗的意志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地面的震动愈发狂暴,祭坛巨大的基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新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天空,浓雾之上,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越来越近,仿佛万千巨兽在云层之上咆哮,随时会撕裂天幕,将毁灭倾泻而下。狂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骨,发出凄厉的呼啸。
“古老之契……以血平息……或以……窃取之力……蒙蔽山灵……”
冰冷的意念再次直接灌入脑海,清晰地指向了兽皮册上记载的那两条道路——血腥的献祭,或那虚无缥缈的“替代”仪式。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当祭品!”李俊伟崩溃了,他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个绝望的中心,但剧烈的震动让他一次次摔倒,“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陈文毅死死攥着那本冰冷的兽皮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祭坛上描绘的两种仪式,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疯狂运转。血祭,需要“被标记之灵”,他们四人无疑都符合条件,这意味着必须牺牲至少一人,换取灾难的“暂缓”。而替代仪式……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些被污迹模糊的关键步骤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窃取山魈之力?蒙蔽山灵?这听起来比血祭更加疯狂,更加不可能!兽皮册的注解者也认为其“几近于无”!
“选择……”
那意念第三次响起,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催促的意味。上方的漆黑眼眸似乎微微眯起,那根灰白独角上,开始有细密的、如同闪电般的灰光流转,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能量正在汇聚。天空中的雷声几乎与地面的震动连成一片,狂风将王健国额头的血吹散,如同泼洒的墨点。
没有时间了!
“替代仪式!”陈文毅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尝试替代仪式!”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哥!你疯了?!那根本不可能成功!”王健国大吼,脸上混杂着震惊和愤怒。
“血祭只能暂缓!而且我们谁愿意献祭?谁又愿意手上沾同伴的血?!”陈文毅的目光扫过王健国、林秀芸,最后落在瘫软的李俊伟身上,眼神痛苦而决绝,“替代仪式……至少……它试图欺骗规则,争取真正的生机!这是我们唯一可能活下去的路!”
林秀芸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看着陈文毅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祭坛上那描绘着傀儡的图画,猛地一咬牙:“材料!需要树枝、特定的石头、还有……发光矿物!我们分头找!快!”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陈文毅最后一丝信任,压倒了理性的质疑。王健国低吼一声,像是发泄般,猛地将猎枪背在身后,开始疯狂地在祭坛周围搜寻符合描述的、形状奇特的树枝和石块。林秀芸则凭借着她对矿物学的了解,在勘探队散落的遗物和祭坛本身的岩石中翻找着可能发出微光的晶体。
陈文毅则再次翻开兽皮册,借着那灰白独角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微光,死死盯着那模糊的步骤,试图解读出被污损的信息。
“需要……需要承载‘标记’气息的媒介……连接祭品与傀儡……”他喃喃自语,目光骤然落在那些暗红色的、疑似血书的字迹上,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是……是血!被标记者的血,涂抹在傀儡核心!”
就在这时,李俊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祭坛边缘,浓雾中不知何时伸出了几条如同阴影凝聚而成的、扭曲的触须,它们冰冷而粘稠,正缠绕住李俊伟的脚踝和手臂,要将他拖入浓雾深处!那是山魈的力量,它似乎对拖延感到不悦,开始亲自“收取”祭品!
“救我!陈哥!王哥!救我——!”李俊伟疯狂挣扎,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妈的!”王健国目眦欲裂,抄起猎枪对着那些阴影触须就是一枪!
砰!
子弹穿过触须,如同穿过空气,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激怒了某种存在。更多的触须从浓雾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李俊伟大半个身体淹没。
“树枝!石头!矿物!快!”陈文毅嘶吼着,自己则不顾一切地冲向李俊伟,拔出开山刀,奋力劈砍那些阴影触须。刀刃划过,如同砍在冰冷的胶体上,阻力巨大,且迅速被一股阴寒的力量侵蚀。
林秀芸和王健国以最快的速度将找到的几根扭曲树枝、几块带有天然孔洞的奇异石头,以及几块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矿石扔到祭坛中央。
“血!陈哥!需要血!”林秀芸尖叫着提醒。
陈文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一边奋力抵抗着缠绕李俊伟的触须,一边对王健国吼道:“健国!帮我按住他!取血!”
王健国瞬间明白了陈文毅的意图,他丢下枪,扑上去,用蛮力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李俊伟。陈文毅空出一只手,用开山刀的刀尖,在自己手掌上狠狠一划!然后,他又迅速地在李俊伟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混合在一起。
“以血为引,连接标记!”陈文毅回忆着兽皮册上模糊的图案,将自己的血和李俊伟的血,涂抹在那几块作为核心的发光矿石和一根主干树枝上。
就在鲜血接触矿石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几块矿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灰白色光芒,与祭坛上方那根独角的光芒如出一辙!涂抹了鲜血的树枝仿佛活了过来,自动与其他树枝、石头组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迅速形成了一个粗糙的、大约半人高的、扭曲的人形傀儡!
“窃取……亵渎……”
冰冷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祭坛!上方的独角光芒大盛,灰白色的闪电在其中奔腾咆哮!所有的阴影触须猛地收回,但李俊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昏迷不醒。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雷声达到了顶点!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扭曲的、如同灰色巨蟒般的闪电,撕裂了浓雾,并非劈向大地,而是诡异地、精准地灌注到了祭坛上方那根灰白独角之中!
独角的光芒瞬间膨胀,化作一个巨大的、笼罩整个祭坛的光茧!光茧之中,毁灭性的能量在疯狂汇聚、压缩!
陈文毅知道,这是最终审判的时刻!替代仪式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他按照兽皮册上最后残存的指示,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散发着不祥灰光、沾染着他们鲜血的粗糙傀儡,狠狠地……推向了祭坛中央那个最深的、曾经可能用于盛放祭品的凹槽!
“以窃取之力,蒙蔽山灵!以此偶……替代吾等!”他用古老的族语,嘶声喊出了仪式的最终祷文,尽管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其含义。
傀儡落入凹槽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巨大的、充满毁灭性能量的光茧,猛地停滞了一瞬。
祭坛上方,那双完全漆黑的、非人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被称之为“凝视”的聚焦。它们不再漠然地俯视众生,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程序遇到未知错误的……“困惑”?那目光,穿透了虚空,落在了凹槽中那个散发着同源力量、承载着“标记”气息的傀儡之上。
山灵,似乎真的被这拙劣的、亵渎的伎俩,短暂地“蒙蔽”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雷声和地震都诡异地停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这……成功了吗?
下一秒——
“咔……咔嚓……”
凹槽中的傀儡,无法承受那内部奔流的、被窃取来的山魈之力,以及外部光茧的恐怖压力,表面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紧接着,裂痕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欺诈……蝼蚁……安敢……?!”
那冰冷的意念化作了滔天的怒火!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威压轰然降临!
停滞的光茧再次转动,毁灭的能量不再犹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部分继续锁定凹槽中那个迅速崩解的傀儡,而另一部分……则如同有了自主意识般,猛地分出一股灰白色的闪电洪流,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直扑向祭坛上距离它最近、也是仪式主导者的——陈文毅!
“陈哥!小心!”王健国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撞开了愣在原地的陈文毅!
“不——!”陈文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足以蒸发岩石的灰白闪电洪流,无情地吞噬了王健国魁梧的身躯。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在接触到闪电的瞬间,王健国的身体就像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瞬间汽化、分解,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只有他背上的那把猎枪,在高温中扭曲、熔化,化作一滩赤红的铁水,滴落在冰冷的祭坛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随即迅速凝固成一块丑陋的、带着焦糊气息的金属疙瘩。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林秀芸呆立当场,仿佛灵魂都被抽走。
陈文毅瘫倒在地,目光空洞地看着王健国消失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凹槽中的傀儡也彻底承受不住,“嘭”的一声,炸裂成无数燃烧着灰白火焰的碎片,四散飞溅。
“祭品……已收……惩戒……已示……”
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怒火似乎因为“惩戒”了亵渎者而稍稍平息。锁定在陈文毅和林秀芸身上的、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预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祭坛上方的独角光芒开始缓缓内敛,那双漆黑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瘫倒的陈文毅、失魂的林秀芸以及昏迷的李俊伟,那目光中不再有困惑或愤怒,只剩下最初的那种……漠然。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按部就班执行了一场古老的程序。
然后,浓雾再次翻涌,将那非人的存在缓缓包裹、遮蔽。
最终,雾气归于平静。
那双眼睛,那根独角,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天空那压抑到极致的雷云,仿佛失去了目标,开始缓缓消散、转移。大地的震动,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停止。
风,依旧在吹,但不再狂暴,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的寒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这片古老的祭祀之地。
只是这一次,寂静中少了那份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
陈文毅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王健国消失的那片空地,以及那滩凝固的、扭曲的金属。他的手掌还在流血,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嗒……嗒……”声,像是在为逝者敲响最后的丧钟。
林秀芸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
李俊伟昏迷着,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活下来了。
以王健国的形神俱灭为代价,以一场失败的、拙劣的欺诈仪式,换取了灾难的转移,或者说……山灵暂时满足了“祭品”的需求。
风暴之眼,已然掠过。
但他们真的逃离了吗?那冰冷的意念最后的话语——“祭品已收,惩戒已示”。王健国的牺牲,是被视作了仪式的“祭品”,还是对亵渎的“惩戒”?一角兽,或者说它代表的山之意志,是否真的被蒙蔽了?还是说,这一切,依旧在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古老的规则掌控之中?
陈文毅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东西,随着王健国的消失,永远地死去了。不仅仅是同伴的生命,还有他对这片古老山林的认知,以及……他自身的一部分灵魂。
浓雾,依旧环绕着这片祭祀场,但似乎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只是静静地、冰冷地存在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墓碑,埋葬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也隔绝着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活下来了。
但前路,依旧笼罩在更深的迷雾与创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