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清晨本该被鸟鸣和阳光填满,此刻却只剩下消毒水与恐惧混合的刺鼻气味。晓薇蜷缩在沙发里,看着民宿老板用漂白水疯狂擦洗那扇留下蹼状手印的窗户。抹布每次划过玻璃,都会带起一片黏腻的响声,像是撕扯着某种活物的皮肤。
肯定是恶作剧啦,老板强装镇定,额角的汗珠却出卖了他,最近小孩子玩的那种...恐怖凝胶玩具,对!印上去很像真的...
文轩默默用棉签采集了窗框上残留的透明黏液,装入密封袋。那东西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散发出潭底淤泥般的腥气。台北的实验室下午就能出结果。他声音干涩,但我猜,这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物质。
阿明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大新闻!你们看碧潭管理处刚发的公告!屏幕上滚动着官方通告:因水体异常变化及安全考量,碧潭景区即日起无限期关闭。配图是潭水取样现场,研究人员穿着全套防护服。
这根本不是临时关闭的规格,文轩放大图片,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晓薇下意识摸向脚踝。经过昨夜,那片瘀青已蔓延成完整的爪形烙印,中央的破口结着暗红色血痂,轻轻按压就会渗出带着腐臭的黄色液体。最可怕的是,她总觉得有冰冷的细丝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像某种活物在体内扎根。
午后,实验室结果传来。文轩盯着手机屏幕,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黏液成分...含有多肽链结构与台湾现存任何生物都不匹配。而且具有高腐蚀性,类似...消化液。
一阵恶寒掠过众人脊背。
消化液?阿明干笑,所以昨晚窗外那东西,是一边流口水一边敲窗户?这根本是《进击的巨人》现实版吧!
没人笑得出来。晓薇的符咒在阳光下泛起焦黄色,边缘卷曲,仿佛被无形火焰炙烤。
黄昏时分,变故再生。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在阳台抽烟的心凌。你们...快来看...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众人冲出去,看见潭水正在变色——不是夕阳的橘红,而是从深处渗出的、病态的血红。那红色越来越浓,很快染透了整个潭面,连空气都弥漫开铁锈般的腥气。更诡异的是,水面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巨物在潭底喘息。
血水...民宿老板瘫坐在地,老辈人说的血水现,妖王出...是真的...
仿佛响应他的话语,潭心突然掀起巨浪。在翻涌的血色浪花中,一个巨大的背甲缓缓浮现——布满藤壶与深深刻痕,大得足以覆盖半个篮球场。背甲中央,有道狰狞的裂缝,隐约可见其中搏动的、暗红色的肉质。
快拍!阿明颤抖着举起手机,却发现所有电子设备屏幕都布满雪花,发出刺耳的杂音。
巨龟没有完全现身。它只是短暂浮起,那双猩红的眼睛在暮色中亮起,准确无误地锁定了阳台上的晓薇。那一刻,她感到脚踝的烙印灼烧般剧痛,耳边响起清晰的低语:
时候...到了...
紧接着,更恐怖的景象发生了——血红的潭水中,缓缓浮起数十个模糊的白影。它们维持着人形,却像浸透水的纸偶般肿胀惨白,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所有白影都面朝民宿方向,没有五官的脸上,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水傀...文轩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被它吞噬的灵魂...成了它的奴仆...
白影开始集体鞠躬——僵硬地、一下又一下地弯腰,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谢幕仪式。没有声音,但那无声的朝拜比任何尖叫都令人胆寒。
阿明突然指着其中一个白影:那...那是不是上个月失踪的钓鱼博主?我关注过他!他还发过碧潭夜钓挑战的影片!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冲破众人的阻拦朝楼下狂奔:我要离开这鬼地方!现在!
别出去!文轩的警告被甩在身后。
接下来的混乱像场噩梦。心凌发动汽车引擎的瞬间,所有路灯同时爆裂。黑暗中,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然后是撞击声和玻璃粉碎的巨响。
众人赶到时,心凌的轿车撞断了路边灯柱。安全气囊全开,她卡在驾驶座上,额角流血,眼神涣散地喃喃:白衣服...好多白衣服挡在路中间...
但路上空无一物。
救援过程充斥着超自然的干扰。救护车的警笛声扭曲成凄厉的哀嚎,担架轮子不停打滑仿佛被无形之手拖拽。最毛骨悚然的是,随车医护人员低声说,他们在给心凌包扎时,听见她口袋里传出老旧戏曲的唱腔——而她手机根本不在身上。
医院同样不得安宁。心凌被安排进407病房后,监控镜头就开始间歇性失灵。护士站多次接到该病房的呼叫铃,每次赶去都发现插头完好地拔在地上。晓薇陪夜时,亲眼看见输液管自动缠绕成复杂的绳结,墙上黑影闪过蹼状的指爪。
它在玩我们,阿明揉着发红的眼睛,像猫抓老鼠。他试图活跃气氛,至少医院wifi很强,我们可以直播如何在灵异事件中生存,搞不好比拍影片还赚。
晓薇笑不出来。她紧握着变得滚烫的符咒,盯着心凌病床头那台老旧电视——屏幕漆黑如潭水,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某一刻,她在倒影里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个穿民国碎花衫的陌生女子,女子缓缓抬手,指向窗外。
窗外,一轮异常巨大的血月正爬上夜空,月光将病房染成地狱般的暗红色。
血月...晓薇浑身冰冷,文轩,古籍里有没有提过血月?
文轩正在翻拍那本泛黄手札,闻言猛地抬头:血月当空,妖力鼎盛,水傀现世...而且上面说,血月之夜,它会需要...新鲜的祭品。
这个词让病房温度骤降。
祭品?阿明声音发颤,该不会还要我们抽签吧?像《饥饿游戏》那样喊I volunteer
仿佛响应他的话语,电视屏幕突然亮起。没有信号,只有满屏噪点中浮现出那双猩红龟眼。紧接着,心凌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坐起,眼睛翻白,用苍老的男声嘶吼:
欠债还钱...欠命...还魂...
她从病床上一跃而下,四肢着地,以非人的敏捷冲向晓薇!
按住她!文轩和阿明扑上去,却差点被甩开。瘦弱的心凌此刻力大无穷,指甲在晓薇手臂上划出深深血痕。晓薇徒劳地挥舞符咒,符纸触碰到心凌皮肤时竟冒出青烟,散发出焦糊味。
没用的...心凌喉咙里发出重叠的怪笑,符咒...保护不了...
混乱中,晓薇瞥见窗外——潭水方向升起一道连接血月的黑色光柱,无数白影在其中沉浮跪拜。
它在举行仪式!文轩大喊,必须打断它!
阿明突然福至心灵,掏出手机最大音量播放佛经。心凌动作瞬间停滞,发出痛苦的哀嚎。晓薇趁机将整包盐米混合物撒向她——这是文轩师父给的偏方。
盐米触及皮肤时爆出噼啪火花,心凌剧烈抽搐后软倒。几乎同时,电视屏幕炸裂,病房灯光恢复正常。
但危机并未解除。监控显示,医院各个角落开始出现异常——走廊摄像头拍到积水无端蔓延,电梯在非楼层停靠,太平间传来规律的撞击声。
它在找我们,文轩查看手机,整个医院正在变成它的猎场。
更糟的是,晓薇发现自己手臂上被心凌抓伤的地方开始发黑溃烂,流出的血液带着诡异的荧光绿色。而心凌醒来后对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只困惑地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皮肉残屑。
我们得回去,晓薇忍着剧痛说,回碧潭。只有直面它,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疯了吗?阿明不敢置信,现在回去等于外卖到家还自带餐具!
她说得对。文轩调出手札最后一页的照片。上面画着血月下巨龟仰头吞噬光柱的图案,旁边小字注解:血月为引,怨气为媒,若成,则妖身永固。
永固是什么意思?心凌虚弱地问。
意思是,文轩深吸一口气,它将不再需要潜伏水底。可以自由上岸...像移动天灾。
决定返回的过程充满争执。阿明坚持要报警,却发现所有对外通讯时断时续,发出的信息总是变成乱码。医院开始疏散病人,理由冠冕堂皇,但医护人员眼中藏着同样的恐惧——他们显然知道更多内情。
返程车辆在血月下驶向碧潭,如同奔赴刑场。越靠近潭区,空气越发湿冷黏稠,收音机里只剩下戏曲唱腔与咕噜声的混合。道路两旁树木呈现怪异的扭曲姿态,像是无数跪拜的白影。
途中,他们被迫停车检查轮胎——不知何时,四个轮胎都缠绕着湿漉漉的水草,夹杂着细碎的人骨。
欢迎委员会真热情,阿明试图开玩笑,声音却抖得厉害,还送土特产。
抵达封锁线时,他们看见了更恐怖的景象——整片潭水已完全凝固成胶冻状的血色物质,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那些面孔时而清晰可辨,时而融化重组,发出无声的尖叫。潭心处,巨龟的背甲缓缓旋转,如同某种邪恶的祭坛。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站在潭边的那个身影——
民宿老板。他身穿复古长衫,手持木杖,眼神空洞。听到车声,他缓缓转身,露出个极其僵硬的微笑。
恭候多时,他的声音混合着苍老男声与年轻女声,祭品们。
文轩猛地刹车:他被附身了!
阿伯你搞什么?阿明探头大喊,兼职当魔神仔的接待员吗?时薪多少这么拼?
民宿老板——或者说附身他的存在——咯咯笑起来:百年等待...终得圆满。他举起木杖指向晓薇,尤其你...特别的容器。
晓薇感到脚踝烙印灼痛到顶点。她低头看见黑色纹路已蔓延至大腿,皮肤下明显有东西在蠕动。
什么容器?她强忍恐惧问。
他的新躯壳,老板歪着头,姿势诡异,我亲爱的...妹妹。
最后两个字让所有人毛骨悚然。随着这句话,潭中浮起一具特别清晰的白影——穿着民国碎花衫,正是晓薇之前在电视倒影里见过的女子。白影朝晓薇伸出双手,动作充满渴望。
妹妹?文轩突然明白过来,古籍里记载...那个巫师不是被处决,而是为救妹妹自愿献祭!但妹妹后来...
背叛了我!所有声音同时咆哮,潭水剧烈沸腾,与那军官私奔...留我承受百年孤寂!
真相残酷得让人窒息。所谓龟妖,原是个被至亲背叛的痴情兄长。
所以你要找替代品?心凌突然开口,就因为你妹跟人跑路,你就要抓晓薇?这什么恐怖情人剧情!
巨龟首次发出震怒的吼叫,声浪掀翻路边车辆。民宿老板七窍流出黑色黏液,身体开始不自然膨胀。
仪式必须完成!他尖叫着扑来,在血月升至天顶之前!
文轩猛打方向盘冲过封锁线,轮胎在胶冻状潭面上打滑。后视镜里,民宿老板四肢着地紧追不舍,速度快得超出人类极限。
现在怎么办?阿明抱着发抖的心凌大喊,给它看心理医生还是送它去戒断营?
晓薇看着怀中完全焦黑的符咒,突然平静下来。去吊桥,她说,手札里提到吊桥是当年镇压的阵眼。
可那是它最活跃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晓薇望向窗外的血月,往往藏着生机。
车辆在凝固的潭面上艰难行驶,所经之处留下黏稠轨迹。两侧,无数白影从血水中升起,默默注视着他们,如同送葬的队伍。
而血月,正缓缓爬向天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