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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缘的风像刀片一样锋利,带着深山特有的、混合腐殖质和某种腥甜的湿冷气息。林永森在断崖前猛地刹住脚步,身后三人差点撞成一团。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能听到风声在峡谷中拉扯出的、如同万千冤魂呜咽的回响。

“这……这哪有什么洞穴?”陈宇豪探头看了一眼就缩回来,脸色发绿,“各位观众,现在表演一个原地退订生命套餐还来得及吗?”

阿敏举着手机(依然没信号,但手电筒功能还能用),光束在岩壁上扫来扫去。岩壁陡峭如刀削,覆盖着湿滑的苔藓和顽强的蕨类植物,没有任何看起来像入口的裂缝或凹陷。

“山之子说……特定时间、特定的人才能打开。”林永森回忆着,目光落在陈宇豪身上,“陈小弟,你再试试。像刚才那样,集中精神,想着露娜,想着她进入洞穴的那一刻。”

“又试?”陈宇豪哭丧着脸,“林伯,我这cpU都快烧了,刚才看那一段记忆就流鼻血,再来一次我怕不是要脑溢血……”

“那你就等着被后面那些东西追上。”阿德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发紧。

来时路上,山之子用冲击波清出的安全通道正在重新被阴影填满。那些溃散的阴影在远处重新凝聚,数量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它们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像潮水般缓缓推进,无声,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月光下,它们拉长的影子在森林边缘蠕动,如同某种集体捕猎的黑暗生物。

更糟糕的是,东南方山峰的暗红光柱已经粗得像擎天巨柱,整座山体的蠕动从缓慢起伏变成了剧烈的、癫痫般的痉挛。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天空中的血月颜色更深了,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血管般的裂纹。

时间,真的不多了。

“快!”林永森催促。

陈宇豪一咬牙,闭上眼睛,双手按在冰冷的岩壁上。林永森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按在他肩头,用鲁凯古语低声念诵辅助的祷文。阿敏和阿德则紧张地警戒着后方越来越近的阴影潮。

几秒钟的寂静。

然后,陈宇豪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某种共鸣——他的频率与岩壁,与这片土地产生了共鸣。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鼻血再次流出,但这次他没有睁眼,而是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开口:

“她……她没有用手推开……她用血……和眼泪……”

“血和眼泪?”阿敏追问。

“悬崖边……她摔倒时……膝盖破了……血滴在石头上……她哭的时候……眼泪也滴在同一个地方……”陈宇豪的声音越来越飘忽,“血和泪混合……渗进岩石的纹理……那些纹理……在发光……”

林永森立刻明白了。他抽出番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让鲜血滴落在陈宇豪描述的岩壁位置——那是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略微凹陷的黑色岩石。

“阿敏,哭!”他命令。

“啊?”阿敏懵了,“我、我哭不出来啊!现在吓得要死,但眼泪它不配合……”

“想悲伤的事!你最害怕失去什么?”林永森急道。

阿敏愣了一秒,然后真的哭了——不是演戏,是真的突然崩溃般大哭起来:“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我爸妈!我怕我的猫没人喂!它那么挑食,只吃特定牌子的罐头,还一定要我亲手开!我不在它会不会饿死?它会不会以为我不要它了?呜呜呜……”

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岩石上,与林永森的血混合。

奇迹发生了。

血泪混合液接触岩石的瞬间,没有被吸收,而是像水银般在岩壁表面迅速蔓延,沿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纹理流淌。那些纹理开始发光——先是微弱的暗红色,随即变成清澈的银白色,最后定格在一种温润的、类似月光透过水晶的淡蓝色。

发光纹路组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中央是一个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女性轮廓(很小,像孩童),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山峰、河流、树木,以及无数细小的、跪拜的动物形象——鹿、山猪、熊、鹰,甚至还有鱼。

“这是……万灵契约?”林永森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人祭契约,是部落与山中所有生灵的共生契约!”

图案完整显现后,整块岩石开始变得透明。不是消失,而是像毛玻璃逐渐清晰,显露出后面的景象——

一个洞口。

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但里面透出的光却是那种纯净的、仿佛有生命的淡蓝色。

“走!”林永森第一个钻进去。陈宇豪、阿敏、阿德紧随其后。

就在最后一个人(阿德)进入洞口的瞬间,外面传来阴影潮扑到悬崖边的尖啸声。但它们似乎无法穿越那道发光的屏障,只能在洞口外愤怒地盘旋、抓挠,却无法进入。

洞穴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视觉,而是温度——外面是山间夜晚的湿冷,里面却是恒定的、令人舒适的温暖,像母亲的子宫。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类似雨后森林混合着某种花香的气息。

然后才是视觉冲击。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水晶洞穴。洞顶高得看不见,无数垂下的水晶柱像倒挂的森林,每一根都在自行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芒。地面是平整的、半透明的水晶,走在上面能看到下面几米深处缓缓流动的、发光的液体——不是水,更像某种有生命的能量流。洞壁布满蜂窝状的结构,每个孔洞里都有一团拳头大小、缓慢脉动的光球,像无数颗沉睡的心脏。

洞穴中央,就是陈宇豪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景象:一个由巨大水晶簇和粗壮树根交织而成的平台,平台上悬浮着一颗直径约两米、缓慢搏动的光球。光球内部,隐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流动的文字——正是契约原文。

但吸引他们目光的,不是光球本身。

而是光球下方,平台上,躺着的那个人。

或者说,那具躯体。

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七八岁,穿着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百年前鲁凯族传统服饰的麻布衣,赤着脚,双手交叠在胸前。她闭着眼,脸色红润得不像死人,甚至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她在呼吸。

露娜。

一百五十年前“跳崖身亡”的祭品。

她还活着,以一种介于沉睡和死亡之间的状态,躺在这里。

“这……”阿敏捂住嘴,声音发抖,“她……她还活着?”

“半生半死。”林永森走近,仔细观察,“她的灵魂大部分与山灵核心(他指了指光球)融合,维持着临时契约。但留下一小部分在身体里,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她在等……等有人来完成契约,解放她。”

陈宇豪突然指着露娜的脖子:“你们看……那是什么?”

露娜的脖颈上,戴着一串项链。不是珠宝,而是用细藤编织的绳子上,串着三样东西:一颗野兽的牙齿,一片晶莹的水晶碎片,以及……一根纯白色的狗毛。

那狗毛,和小白的一模一样。

“她的伙伴……”林永森喃喃道,“那只白狗。原来它也没有完全死,它的灵魂也融入了山灵核心,与露娜同在。”

阿德绕着平台走了一圈,突然惊呼:“你们看这边!”

平台的另一侧,散落着一些东西。

一个手工粗糙的木头玩偶,已经腐朽大半;几颗颜色暗淡的玻璃珠;一本用兽皮做封面、纸张发黄脆裂的手工小书;还有一把生锈的小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面上用某种黑色颜料(可能是木炭混合血液)画的一系列简笔画。画风幼稚,但表达清晰:

第一幅:一个小女孩和一只白狗在森林里玩。

第二幅:大人们围着女孩,指着她,表情凶狠。

第三幅:女孩抱着狗逃跑,跑到悬崖边。

第四幅:月光巨手托住女孩和狗,带进山洞。

第五幅:女孩把手按在光球上,光球伸出许多细线,连接她的身体。

第六幅:女孩躺下睡觉,光球分出一个小光点,飞向山洞外。

第七幅(最后一幅):那个小光点,落在了一个婴儿的摇篮里。婴儿全身长满白色胎毛。

“这是……”林永森的手在颤抖,“露娜记录的……真相。她不是被强行带走的,她是自愿留下做临时纽带。而那个飞出的小光点……是她的部分灵魂,投胎转世,成为了巴兰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祖母?”

他跌坐在地,脑中一片混乱。家族世代相传的“白毛是不祥之兆”的诅咒,原来不是诅咒,是传承。巴兰不是被惩罚,是被选中。她活了一百多年,等待的就是今天——来完成她的先祖(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她自己)未竟的使命。

“所以巴兰小姨现在在祭台上做的,”陈宇豪总结,“不是替祖宗还血债,而是……继承祖宗的志愿,完成她当年没干完的活?”

“差不多。”林永森苦笑,“但我们之前都理解错了。这不是牺牲,是传承。可那个‘深处’的东西显然不想让传承完成……”

话音未落,洞穴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外面山体的震动,而是洞穴内部。那些发光的脉动光球,同时加快了搏动频率,光芒也从淡蓝色转向暗红色。洞顶的水晶柱开始发出高频的、类似玻璃摩擦的刺耳声响。

悬浮在平台上的契约光球,内部那些流动的文字突然变得狂乱、扭曲,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胡乱搅动。

“有人在干扰契约!”阿敏喊道,“从内部干扰!”

陈宇豪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蹲下:“我听到了……好多声音……在吵架……在争夺……”

“什么声音?”林永森扶住他。

“光球里面……不是一份契约……是好多份……重叠在一起……”陈宇豪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最古老的那份……是部落与山灵的共生契约……但后来被人改过……加上了人祭条款……再后来又被露娜改回来……现在有第三股力量……想彻底撕毁所有契约……它在说……”

他努力分辨那些嘈杂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复述:

“……虚伪……人类……背叛……一次又一次……这次……全部……吞噬……”

是“深处”那个存在的声音。它不仅在外部干扰巴兰的仪式,还在直接攻击契约核心!

平台的震动加剧。露娜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噩梦。她脖颈上的那根白色狗毛,突然无风自动,飘了起来,指向洞穴深处某个方向。

“它要我们……去那边?”阿德顺着狗毛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洞穴的一个分支,一条狭窄的、被水晶簇半掩的通道。通道深处,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在跳动,与洞穴整体的淡蓝色调格格不入。

“那是‘深处’的连接点。”林永森判断,“它的一部分力量渗透进来了,在直接攻击契约。我们必须去阻止,给巴兰争取时间。”

“怎么阻止?”陈宇豪哭丧着脸,“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契约原文!”阿敏突然指着光球,“如果我们能看清完整的契约原文,也许能找到它的弱点!或者至少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共生契约会被人篡改成血祭契约!”

有理。但问题是怎么看清?光球内部的文字现在乱成一团,根本读不了。

林永森的目光落在露娜身边那本兽皮小书上。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翻开封面。

书页脆弱得一碰就碎,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不是正规文字,而是露娜用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日记。

第一天:

大人们说我是祭品,要把我献给山灵。我害怕。但嬷嬷偷偷告诉我,山灵不吃人,那是坏人乱说的。真正的地契(她写错字,应该是契约)在她那里。她明天带给我看。

第二天:

嬷嬷没来。来的是叔叔们,他们要提前举行祭祀。我带着小白(我的狗)跑了。跑到悬崖边,没路了。我不想死。

第三天:

我在一个发光的洞里醒了。山灵(它没有脸,就是一团光)告诉我真相:地契本来是部落和山里所有生灵做朋友的约定。但上一任头目(我爷爷的爷爷)想独占猎场,就偷偷改了地契,加上了人祭的条款,骗大家说这样才能得到山灵保佑。山灵很生气,但地契已经生效,它不能直接惩罚人类,只能等人类自己发现错误并改正。

我太小,改不了地契。但我可以暂时接住地契的力量,不让它完全坏掉。我同意了。山灵说,等我长大了,或者我的后代长大了,再来完成。

我在这里睡着了。小白也睡着了。但我们的一部分会出去,等那个能完成的人。

第四天(最后一页):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是那些坏人,他们找到洞口了,但进不来。他们在喊我的名字,骗我出去。我不出去。

山灵说,地契被改坏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伤口。伤口里长出了坏东西,它叫“怨枉”(她写错字,应该是“怨枉”,但听起来像“怨妄”)。那是所有因为错误地契而死的生灵的怨气,加上山灵自己的愤怒,混合成的怪物。它住在山的最深处。

怨枉想彻底撕毁地契,这样它就能完全自由,出来吃掉所有人。

我得守着,直到那个人来。

希望他快点来。

我好想家。

日记到此为止。

真相大白了。

不是什么古老的诅咒,不是什么神圣的牺牲。

只是一场因贪婪而起的篡改,一个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的错误,以及一个八岁女孩用自己童年换来的、脆弱的临时补救。

而那个“深处”的存在——怨枉,不是山灵本体,而是山灵的“伤口化脓”产生的怪物。它既是受害者(由枉死者怨气构成),也是加害者(要吞噬所有人)。

洞穴的震动突然加剧!暗红色通道里的光芒大盛,一股浓烈的、混合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涌了出来!

“它要出来了!”阿德大喊。

与此同时,平台上的契约光球表面,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裂缝中伸出无数只由暗影构成的、细长的手,正在疯狂撕扯光球内部的结构!

露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不是呻吟,而是清晰的、带着哭腔的童声:

“它来了……它要撕碎我……救我……”

“怎么救?”陈宇豪急得团团转。

“契约!必须有人重新接住契约,取代露娜成为临时纽带!”林永森看向那本日记,“但接住的人要有足够的灵魂力量,而且一旦接住,就会像露娜一样陷入沉睡,直到正式契约完成——或者失败,跟着契约一起破碎。”

“巴兰小姨不是在完成正式契约吗?”

“但怨枉在干扰,她可能来不及!必须有人争取时间!”

沉默。

外面,祭台方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里面,契约光球的裂缝在扩大。

谁来做这个临时纽带?

阿敏看向阿德,阿德看向陈宇豪,陈宇豪看向林永森。

林永森深吸一口气,走向平台:“我来。我是守夜人,我有责任——”

“不。”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从洞口方向传来。

所有人转头。

是巴兰。

不,不是完整的巴兰。而是一个半透明的、发着微光的虚影。她的本体显然还在祭台上进行仪式,这是分出来的一缕意识投影。

“小姨?”林永森愕然,“你怎么——”

“仪式进入僵持……我分出一部分意识来查看契约状况……”巴兰的虚影飘到平台前,看着痛苦挣扎的露娜,眼中满是悲伤,“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等待一生要完成的,是修正一个祖先犯下的错……”

她看向林永森:“森,你不能接。你是部落现在唯一的守夜人,是活着的记忆传承者。如果你沉睡,即使契约完成,部落也失去了根。”

“那谁——”

“我。”陈宇豪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阿敏不可思议,“你连鲁凯族人都不是!你只是个来拍视频的——”

“所以我的灵魂没有被这片土地的恩怨束缚。”陈宇豪说这话时,出奇地平静,“刚才在连接露娜记忆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体质可能不是偶然。我奶奶是平埔族后裔,她小时候也见过‘那种东西’。也许我血液里,也有能和这片土地沟通的东西。”

他走到平台前,看着那本日记:“而且,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们这些外来者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们为了流量闯进来,用电子设备干扰了这里的灵场平衡,怨枉可能还不会这么早苏醒,巴兰小姨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

他顿了顿,笑了,笑容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成熟:“再说,要是这事成了,我就是拯救部落的英雄。这故事拍成纪录片,点击量不得破亿?到时候我还当什么Youtuber,直接拿这素材去Netflix谈合作,片名我都想好了——《我在台湾深山当临时山神那几年》。”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开玩笑。

但没人笑得出来。

巴兰的虚影凝视他许久,缓缓点头:“你的灵魂确实有罕见的纯净和韧性……而且你的‘外来者’身份,反而可能成为优势——怨枉的力量源于这片土地积累的怨念,对‘外来者’的控制力可能较弱。但是陈宇豪,你要明白风险:一旦接住契约,你的意识会与山灵核心连接,承受一百五十年的记忆洪流。你可能迷失,可能发疯,甚至可能……被怨枉顺着连接反向侵蚀。”

“成功率多少?”陈宇豪问。

“不到三成。”巴兰诚实回答。

陈宇豪沉默了三秒,然后转向阿敏:“敏姐,手机还有电吗?”

“还、还有一点。”

“帮我录段遗言……不对,是英雄宣言。”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阿敏举起的手机镜头,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帅(其实很僵硬)的笑容:

“妈,爸,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视频,说明你们的儿子终于做了件正经事——虽然听起来很不正经。别难过,我这是去当山神的临时工,五险一金全包,包吃包住,就是假期可能长了点。我的银行卡密码是你俩结婚纪念日,里面的钱给阿公阿嬷买点好吃的。还有,我电脑d盘那个叫‘学习资料’的文件夹,千万别打开,直接格式化,切记切记!”

他又看向阿德:“德哥,我那些摄影设备,你看上哪件随便拿,就当兄弟我提前送的结婚礼物。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要是以后我真出不来了,每年今天,来这山下给我放串鞭炮,让我听听响。”

阿德眼圈红了,用力点头。

最后,陈宇豪看向林永森:“林伯,教我怎么做。”

林永森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按在光球上,心里想着‘连接、保护、坚持’。剩下的……交给血脉和缘分。”

陈宇豪点头,转身面向光球。光球上的黑色裂缝已经扩大到拳头粗细,暗影之手几乎要完全钻出来。露娜的哭泣声越来越微弱,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没有犹豫,陈宇豪伸出双手,按在光球表面。

触感不是实体,而像按进一团温暖的、有脉搏的凝胶。

瞬间,他的眼睛瞪大,瞳孔扩散。

海量的信息洪流冲进他的脑海。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更原始的、直接的情感与记忆:

一百五十年前,被选为祭品的孩子们的恐惧……

篡改契约的头目的贪婪与心虚……

露娜逃跑时的绝望与勇气……

山灵被背叛的愤怒与悲伤……

枉死动物的怨念与痛苦……

所有这些,拧成一股黑暗的、狂暴的漩涡,要将他仅有的意识撕碎、吞噬。

“啊——”陈宇豪发出不成调的嘶吼,七窍开始渗血,身体剧烈颤抖,但双手死死按在光球上,没有松开。

奇迹般的是,光球上的黑色裂缝,停止了扩大。那些暗影之手像是遇到了某种阻力,动作变得迟缓。

有效!

但陈宇豪撑不了多久。他的意识像风暴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帮他!”巴兰的虚影喊道,“所有人,手拉手,把你们的精神力借给他!不要想具体内容,就想‘支持他、保护他’!”

林永森第一个抓住陈宇豪的肩膀,阿敏抓住林永森,阿德抓住阿敏。四人连成一串,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普通人微薄的精神力,汇入陈宇豪濒临崩溃的意识海洋。虽然杯水车薪,但那一点点温暖和支撑,却成了他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的颤抖减弱了,呼吸稍微平稳,虽然血还在流,但眼神重新聚焦。

光球上的黑色裂缝,开始缓慢愈合!

暗影之手发出刺耳的尖叫,疯狂挣扎,但被一股新生的、淡金色的光芒逼退。那光芒来自陈宇豪的手掌——不,是来自他体内某种被激发的、深藏的血脉力量。

“他……他真的有灵媒天赋?”阿敏惊讶。

“不只是天赋。”巴兰的虚影凝视着陈宇豪身上浮现的、极其淡薄的古老纹路,“他的平埔族血脉……比他自己知道的要古老得多。那是能沟通天地万灵的‘巫者’血脉,几乎绝迹了,但在他身上……还有一丝火星。”

洞穴的震动突然停止。

暗红色通道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怨枉的第一次直接攻击,被暂时击退了。

陈宇豪虚脱般瘫软,被林永森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但还活着,意识还清醒。

“成、成功了吗?”他虚弱地问。

“暂时。”巴兰的虚影看向光球——裂缝已经愈合大半,露娜的身体也重新稳定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你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我的本体在祭台上,可以加速完成正式契约。但怨枉不会罢休,它一定会——”

话音未落,整个洞穴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从洞穴本身,从每一块水晶、每一根树根、每一寸土地里共振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无法用语言形容,像是亿万生灵临死前的哀嚎,混合着大地撕裂的呻吟,以及某种古老存在的、纯粹的恶意。

它说(如果用“说”这个词的话):

“有趣……”

“外来者……巫者后裔……纯净的灵魂……美味的祭品……”

“我要……你……”

洞穴地面,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

不是物理裂缝,而是空间的撕裂!裂缝后面,是无尽的、蠕动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数双饥渴的眼睛!

怨枉不再满足于从“深处”渗透力量。

它要亲自过来,吞噬这个难得的、纯净的“外来祭品”!

巴兰的虚影脸色大变:“它要强行打开通道!必须关闭洞口,切断它与这里的连接!”

“怎么关?”阿德喊道。

“契约完整的力量!但正式契约完成还需要至少一小时!来不及了!”

裂缝在扩大,黑暗在蔓延。那些裂缝中伸出无数只由阴影和粘液构成的触手,朝着陈宇豪(它明确的目标)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平台上的露娜,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百五十年来第一次。

她的眼睛是纯净的琥珀金色,和小白一样。

她坐起身,看向裂缝,看向黑暗,然后用清脆的、带着回音的童声,说:

“不许。”

两个字。

简简单单。

但整个洞穴的水晶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些裂缝像被烙铁烫到的伤口般急速收缩!触手尖叫着缩回黑暗!

露娜站起来,赤脚踩在水晶地面上。她每走一步,脚下就荡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黑暗退散,裂缝闭合。

她走到陈宇豪面前,抬头看着他(虽然他坐着还是比她高)。

“谢谢你。”她说,声音温柔,“但接下来,是我的战斗。”

她转身,面对重新开始扩张的裂缝,张开双臂。

她脖颈上的那根白色狗毛,脱离绳子,悬浮在空中,开始发光、拉长、变形——

变成了一把纯白色的、半透明的长弓。

露娜握住长弓,另一只手凭空一抓,一根由光芒构成的箭矢出现在她指间。

她拉满弓,瞄准最大的那道裂缝深处,那个正在蠕动的、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

“一百五十年了。”她轻声说,语气却像历经沧桑的老者,“该结束了。”

箭矢离弦。

不是射向阴影。

而是射向洞穴顶壁正中央,那根最大、最古老的水晶柱。

箭矢命中水晶柱的瞬间,整根柱子爆炸成亿万光点!光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注入露娜体内,注入契约光球,也注入……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注入远在祭台上进行仪式的巴兰本体。

露娜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在微笑:

“我把积累了一百五十年的力量……全部传给她。加上我的灵魂本源……足够她瞬间完成契约。”

“那你呢?”陈宇豪失声问。

“我该走了。”露娜的身影越来越淡,“去我该去的地方。小白在等我。”

最后,她完全消失,只留下空中飘荡的一句话:

“告诉巴兰……谢谢她来完成……我们共同的约定。”

契约光球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光球内部那些混乱的文字瞬间理顺、重组,形成一份完整的、发着金光的古老契约!

祭台方向,传来巴兰本体一声清越的长啸!

东南方山峰的暗红光柱,开始剧烈闪烁、动摇!

怨枉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咆哮!

洞穴开始崩塌——不是毁坏,而是转化。水晶在融化,树根在枯萎,一切都在回归最原始的能量状态,注入那份刚刚完成的、完美的契约。

林永森拉起陈宇豪:“走!洞穴要关闭了!”

四人冲向洞口。

身后,黑暗在疯狂反扑,但被契约的金光节节逼退。

他们冲出洞口,回到悬崖边。

回头时,那个发光的洞口已经缩小到拳头大小,里面最后传出的,是怨枉不甘的怒吼:

“还没完……契约完成……屏障修复……但我还在……我会等……等下一次裂缝……等你们松懈……等你们遗忘……”

“人类……总会遗忘……”

洞口彻底消失,岩壁恢复原样。

悬崖下,阴影潮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森林恢复了平静。

夜空中,血月的黑色裂纹在慢慢愈合,颜色从暗红转向正常的银白。

东南方的光柱,彻底熄灭。

山峰,停止了蠕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东方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祭台方向,屏障消散。

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祭台上走了下来。

是巴兰。

她恢复了完全的人形——不是犬首人身,而是完整的人类女性模样,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秀,有着琥珀金色的眼睛和一头雪白的长发。她赤裸着双脚,身上只披着一件用月光和雾气编织的简单长袍。

她走到林永森面前,微笑,然后晕倒在他怀里。

山之子缓缓站起身,熔岩巨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温和?

它低头看着这些渺小的人类,用低沉但不再恐怖的声音说:

“契约……完成……屏障……修复……七百年……错误……终结……”

“你们……可以……回家了。”

然后,它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深山。每走一步,身体就变得透明一分,最终完全消失在森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亮了。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又或者,正如怨枉所说——

还没完。

只要人类还会遗忘,只要贪婪还会滋生,只要错误还会重演……

那个藏在山最深处的怪物,就会一直等待。

等待下一次裂缝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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