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人的笑声还在木屋梁柱间回荡,陈观棋却被老人拽着往屋后走。瞎眼老人的拐杖敲在地面,发出“笃笃”的急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木柴和陶罐。野狗紧随其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尾巴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从地窖走!”老人掀开墙角的木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飘出潮湿的泥土味,“这洞通往后山的暗泉,紫虚子的蛊虫怕活水,暂时追不上。”
陈观棋刚要钻进地窖,却被老人按住肩膀。她的手掌枯瘦如柴,指节却坚硬如铁,掌心的老茧蹭得他脖颈发痒。“把这个带上。”老人塞给他个油布包,触感冰凉,像是块金属,“到了暗泉再看,别在路上打开。”
紫袍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伴随着木头碎裂的脆响——他竟直接拆了木屋的门板。“林婆婆藏得挺深啊。”那尖利的笑声越来越近,“可惜你那地窖的土,混了‘引蛊香’的灰,我的小宝贝们正顺着气味爬呢。”
老人脸色微变,拽着陈观棋改道往阁楼跑。楼梯是朽木做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野狗突然窜到前面,对着楼梯转角狂吠,陈观棋凑近一看,只见阶缝里爬满了绿色的虫子,正是丙七死于非命的蚀心蛊,虫身泛着幽幽的光。
“用这个!”陆九思从背包里甩出硫磺粉,粉末撒在虫群里,立刻腾起白烟,虫子们像被烫到般蜷缩成一团,“陈哥快上!我和赵虎哥挡住他!”
赵虎已经举着朴刀冲了上去,刀刃劈在门框上,震得木屑纷飞。紫袍人站在门口,黑袍下的手不知何时多了个银盒子,盒盖打开的瞬间,无数只飞虫涌了出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像暴雨前的蚊鸣。
“走!”老人猛地将陈观棋推上阁楼,自己转身抽出拐杖里的铁剑——原来这拐杖竟是把剑鞘,剑身泛着暗哑的光,显然饮过不少血,“告诉地脉,当年的债,我替他讨回来了!”
阁楼的地板突然倾斜,陈观棋抓住横梁才没摔下去。他回头时,正看见老人的铁剑刺穿了紫袍人的肋下,枫叶形的疤痕在火光中格外狰狞。紫袍人却像感觉不到疼,反而抓住剑刃往自己怀里拉,另一只手的银盒子对着老人的脸泼出绿色的粉末——是腐心藤的汁液!
“婆婆!”陈观棋嘶吼着想去帮忙,却被突然合拢的暗门挡住。门板上刻着玄枢阁的玄鸟纹,与他怀里的令牌产生共鸣,发出淡淡的金光,将蚀心蛊挡在外面。
阁楼开始下沉,原来这根本不是阁楼,而是个伪装成木屋的机关舱。陈观棋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老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发绿,却依旧死死咬着紫袍人的耳朵,铁剑贯穿了两人的身体,像两株纠缠至死的枯藤。
“她是玄枢阁的‘铁娘子’林砚秋。”野狗突然用脑袋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呜咽。陈观棋这才想起,师父的手札里提过这个名字,说她是玄枢阁最烈的女子,当年为了掩护同伴,单枪匹马闯进天枢支的总坛,从此失踪,没想到竟隐居在这榕树林里。
机关舱落到地面时,传来“咔嗒”的轻响,前方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条潮湿的隧道,尽头隐约有水流声。陈观棋打开老人给的油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盘,盘上刻着绿鳞坡的地图,暗泉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出来,旁边写着行小字:“玉在泉眼第三石下,需以地脉血启之。”
隧道里弥漫着水汽,石壁上长满了苔藓,踩上去滑腻腻的。陈观棋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果然听到了泉水叮咚的声音,转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潭镶嵌在山腹里,水面泛着淡淡的荧光,正是老人说的暗泉。
泉眼处有三块巨石,形状像三只趴着的乌龟,与星泉的石龟隐隐呼应。陈观棋走到第三块石头前,想起老人的话,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石面上。鲜血渗入石缝的瞬间,巨石突然震动起来,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底下的凹槽,里面躺着块温润的白玉,玉上刻着三个字:“观棋,慎之。”
是师父的笔迹!陈观棋的手指抚过玉面,触感温热,像是还带着师父的体温。玉的背面刻着幅微型地图,正是绿鳞坡到天机谷的路线,锁龙关的位置被画了个小小的铜钱,与他左耳的耳坠一模一样。
“原来师父早就料到了。”他将温玉贴在胸口,与玄枢令和天枢令的残片靠在一起。三物相触的瞬间,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在泉水中投射出师父的虚影——是玄松子年轻时的模样,穿着青布道袍,手里拿着罗盘,正在泉边埋东西。
“观棋,当你看到这道虚影时,我恐怕已经不在了。”虚影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绿鳞坡的地脉早在五十年前就被天枢支污染,他们用活人养蛊,借地脉煞气炼制毒龙,为的就是打开天机谷的禁术库。”
陈观棋屏住呼吸,看着虚影蹲在泉边,将温玉埋进土里,动作与他刚才挖出玉的样子如出一辙。“我在地脉中设了七道锁,每道锁都需要镇脉龟甲才能打开。”虚影的手指在泉水中划过,激起层层涟漪,“紫虚子以为毁掉锁龙关就能放出阴龙煞,却不知那七道锁,锁的根本不是关隘,而是……”
虚影突然模糊起来,像是信号不稳。陈观棋往前凑了凑,想听清最后几个字,却只捕捉到“禁术库……是陷阱……”几个破碎的音节,随即金光散去,泉水中只剩下他自己的倒影。
“禁术库是陷阱?”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丙七临死前的话,“紫虚子的尸身藏着打开禁术库的钥匙……难道师父是说,禁术库根本不存在,或者说,里面藏着比阴龙煞更可怕的东西?”
野狗突然对着泉眼狂吠,前爪在水面拨弄。陈观棋低头看去,只见泉底沉着个东西,被水草缠着,隐约能看见是个方形的木盒。他潜入水中,解开水草,将木盒抱了上来。
盒子是黑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玄枢秘录”四个字,锁是铜制的,形状与玄枢令吻合。陈观棋将令牌插进锁孔,“咔哒”一声,盒子开了,里面躺着一卷泛黄的布帛,展开时发现竟是玄松子的画像,画中人站在绿鳞坡的榕树下,手里拿着块铜钱,正是陈观棋耳坠的模样。
画像背面写着篇短文,是玄松子的自述:“余自幼修习地脉术,二十五岁遇紫虚子于泰山,见其炼蛊害人,遂与之结仇。三十岁携玄枢令入天机谷,欲毁禁术库,却发现库中藏着天枢支的‘万蛊母’,以地脉为食,触之即疯。余设七锁镇之,留龟甲七片,待后来者毁之……”
陈观棋的心脏猛地一跳。万蛊母!这才是天枢支真正的目标!所谓毒龙、阴龙煞,不过是紫虚子放出的烟幕弹,他真正想做的,是放出万蛊母,让整个南境变成蛊虫的乐园!
“师父当年没能毁掉万蛊母,只能设下七道锁暂时镇压。”他握紧布帛,指节泛白,“紫虚子以为打开禁术库就能控制万蛊母,却不知那东西一旦出世,连他自己都会被吞噬。”
隧道口传来响动,陈观棋立刻将布帛和温玉藏好,握紧桃木剑戒备。只见陆九思和赵虎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两人都带着伤,赵虎的胳膊上缠着布条,渗出血迹,陆九思的草帽也不见了,头发被烧得焦黑。
“陈哥!我们逃出来了!”陆九思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紫袍人的衣角,“林婆婆……林婆婆她和那老怪物同归于尽了,木屋塌了,把蛊虫都埋在下面了!”
赵虎喘着粗气补充道:“我们在紫虚子的尸体上找到这个,你看是不是有用。”他递过来个血糊糊的东西,是枚铜符,符面的蛇缠剑纹路已经被血浸透,背面刻着个极小的“禁”字。
陈观棋认出这是天枢支的“禁符”,用来控制高阶蛊虫的。他将铜符收好,目光落在两人身后——野狗正对着隧道深处低吼,那里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他将玄枢令交给陆九思,“这令牌能驱蛊,你拿着防身。赵虎哥,你伤得重,我背着你走。”
赵虎刚要拒绝,就被陈观棋按住。“听话。”陈观棋的语气不容置疑,“林婆婆用命换我们逃出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倒下。”
隧道深处的响动越来越近,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陈观棋背起赵虎,陆九思举着火把断后,野狗跑在最前面,鼻子贴着地面,警惕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快到隧道出口时,陈观棋突然停下脚步。出口的阳光里,站着个穿灰布道袍的老者,碧眼,山羊胡,手里拿着个龟甲,正是谷先生!
“小友来得正好。”谷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碧眼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老夫刚从天机谷回来,发现锁龙关的封印松动了,特来告诉你一声。”
陈观棋的心脏沉了下去。谷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像是算好的。
“林婆婆让我给你带句话。”陈观棋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野狗已经对着谷先生龇牙,“她说‘谷里的蛇,比外面的毒’。”
谷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这老婆子,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他举起龟甲,“小友你看,这龟甲上的裂纹,是不是和镇脉龟甲的纹路很像?老夫研究了三十年,终于找到打开七道锁的方法了。”
陈观棋盯着他的手。谷先生的左手小指是完整的,不像紫虚子那样断了一截,但他的指甲缝里,却沾着点绿色的粉末——是腐心藤的汁液,和紫袍人银盒子里的一模一样!
“什么方法?”陈观棋故意问道,指尖悄悄摸向怀里的玄枢令,只要令牌一亮,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天枢支的人。
“很简单。”谷先生的碧眼突然闪过一丝红光,“用你的地脉精血,献祭给万蛊母,它就会认你为主,到时候整个南境的蛊虫,都会听你号令。”
陈观棋猛地抽出短刀,刀光直指谷先生的咽喉:“你根本不是谷先生!你是谁?”
谷先生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皮肤像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底下青绿色的鳞片。“不愧是地脉传人的徒弟。”他的声音变得尖利,与紫虚子如出一辙,“老夫是紫虚子的师弟,‘青面君’,专门来取你狗命的!”
青面君的黑袍下突然伸出条绿色的舌头,像蛇一样卷向陈观棋的脖子。野狗纵身跃起,狠狠咬住他的舌头,任凭对方怎么甩动都不松口。陈观棋趁机将玄枢令掷向空中,令牌的金光瞬间笼罩了整个隧道,青面君身上的鳞片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被灼烧。
“走!”陈观棋背起赵虎,拽着陆九思冲出隧道。阳光刺眼,他回头时,只见青面君被金光困住,身体在鳞片下不断扭曲,最终化作一团绿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枚刻着“禁”字的铜符,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隧道出口外是片竹林,竹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陈观棋将赵虎放下,靠在竹杆上喘息。陆九思检查着赵虎的伤口,发现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陈哥,现在怎么办?”陆九思看着天机谷的方向,那里的云层越来越厚,像是有暴风雨要来了,“谷先生是假的,林婆婆也……”
“我们还是要去天机谷。”陈观棋握紧怀里的温玉,师父的字迹仿佛还在发烫,“七道锁已经打开了三道,剩下的四道必须找到,否则万蛊母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
野狗突然对着竹林深处叫了两声,嘴里叼着片竹叶跑回来,叶上沾着个小小的铜片,刻着“玄枢”二字——是林婆婆铁剑上的碎片,上面还沾着点金色的粉末,与守泉灵血里的金粉一模一样。
陈观棋将铜片收好,仿佛握住了林婆婆未冷的热血。他知道,前路只会更危险,天枢支的人像附骨之疽,而万蛊母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天机谷的上空。
但他不能退。师父的嘱托,林婆婆的牺牲,丙七和乙九的鲜血,都在推着他往前走。就像这暗泉的水,哪怕遇到岩石阻挡,也要找到缝隙,奔涌向该去的地方。
“休息半个时辰,我们进谷。”陈观棋望着天机谷的方向,阳光穿透云层,在谷口投下道金色的光带,像是在指引着方向,“去看看那禁术库里,到底藏着什么。”
陆九思重重点头,开始给赵虎包扎伤口。野狗趴在陈观棋脚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像是在安抚他紧绷的神经。竹林里的风带着竹叶的清香,吹散了隧道里的血腥气,却吹不散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硝烟味——
天机谷的大门,已经为他们敞开,里面等待着的,是真相,是决战,还是……最终的牺牲?
陈观棋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握着师父留下的温玉,守着心里的那点光,就一定能走到最后。就像那些在黑暗中燃烧过的人一样,他们的光,会永远照亮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