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老者给最后一个村民发完安神汤,枯瘦的手指在陶碗边缘擦过,留下一道黑痕。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向陈观棋三人,嘴角咧开个僵硬的笑:“外乡人,按规矩来。”
祠堂的香烛燃得正旺,烟雾缭绕中,墙上的“入葬规则”红得刺眼。陈观棋注意到,规则末尾有行极小的字:“若三年期满未出,其家眷可继承‘地仙恩赐’”,墨迹新鲜,像是刚添上去的。
“先喝汤。”老者推来三只黑陶碗,碗里的液体泛着油光,飘着层白沫,腥气比坟地的根须更重。白鹤龄刚要伸手去接,陆九思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肚子,眉头拧成疙瘩:“肚子疼……能不能先去趟茅房?”
壮汉不耐烦地皱眉:“事真多!去去就回,别耍花样!”
陆九思冲陈观棋使了个眼色,捂着肚子往外跑。陈观棋趁老者转头看陆九思背影的瞬间,指尖沾了点安神汤,飞快地在袖中符箓上一抹——符箓立刻冒出青烟,烫得他指尖发麻。
“这汤……”他故意拖长声音,吸引老者注意。老者果然转头看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警惕:“怎么?不敢喝?”
“不是不敢。”陈观棋笑了笑,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只是闻着像我老家的‘养魂汤’,就是比这个少了一味‘锁阳草’。老先生懂草药?”
老者的手指猛地收紧,陶碗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裂痕:“略懂些。”
“那可巧了。”陈观棋凑近几步,压低声音,“我家传过一个方子,加了锁阳草的养魂汤,能让‘入葬者’醒得更快,老先生要不要听听?”
他说话时,余光瞥见后屋门帘动了一下,露出半截黑袍——里面还有人。老者显然被“醒得更快”四个字吸引,迟疑片刻,对壮汉道:“你去盯着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了。祠堂里只剩他们三人,老者突然抓住陈观棋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你到底是谁?”
“求财的。”陈观棋挣开他的手,袖口的铜钱硌得皮肤生疼,“听说活葬村的地仙能赐财,只是……”他故意停顿,看向后屋,“我怕像前几年那样,有人埋进去就没出来,连骨头都找不着。”
老者的脸色变了变,松了口气似的:“那是他们心不诚。地仙喜欢干净身子,前几年那些……都是沾了脏东西。”他掀开后屋门帘,“进来吧,让你看看地仙的‘恩赐’,就知道我没骗你。”
后屋比前堂更暗,只有墙角的油灯昏黄地亮着,数十个陶罐堆在地上,罐口的红布被腥气浸得发黑。陈观棋扫过罐底的“骨”字,指尖在袖中掐诀——这些罐子的排列暗合“聚煞阵”,每个罐口都对着祠堂中央的供桌,显然是在往供桌下的东西输送煞气。
“这是‘地仙’的食粮。”老者抚摸着陶罐,语气狂热,“等攒够一百罐,地仙就能睁眼,到时候我们都能跟着成仙!”
陈观棋注意到他黑袍下摆沾着泥土,泥土里混着细小的鳞片——和李家坳井底的鳞片一模一样。他突然指向最角落的陶罐:“那个怎么没贴封条?”
老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闪烁:“那罐坏了,没用了。”
陈观棋却已经走了过去,指尖刚碰到罐身,就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里面敲。老者脸色骤变,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就要吹,白鹤龄突然抬手甩出银针,精准地钉在他手腕上。
“天机门的‘养煞罐’,装的不是什么食粮,是人吧?”白鹤龄的银令抵在老者脖子上,“前几年失踪的那些村民,都在这些罐子里?”
老者挣扎着嘶喊:“你们是玄枢阁的人!”
“答对了,可惜没奖。”陈观棋掀开那只没贴封条的罐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出来——里面蜷缩着个少年,眼睛被黑布蒙着,嘴唇干裂,正是李家坳失踪的二柱!
“二柱!”陈观棋刚要把他拉出来,祠堂前突然传来巨响,接着是陆九思的喊声:“陈哥!他们带了好多人过来!”
老者突然怪笑起来,声音像破锣:“晚了!地仙已经醒了!”
供桌下的地面开始震动,黑陶罐一个个炸开,粘稠的液体流出来,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供桌中央的黑洞涌去。二柱突然剧烈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陈观棋扯掉他眼上的黑布,只见少年瞳孔涣散,正盯着供桌——那里的石板裂开了,一只覆盖着黑鳞的爪子伸了出来,指甲闪着幽绿的光。
“是骨龙!”白鹤龄银令出鞘,金光劈开浓雾,“他用活人精血养骨龙!”
老者趁机挣脱银针,从怀里掏出个骷髅哨子用力吹响。祠堂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些“入葬者”从坟地里爬了出来,皮肤青灰,眼神呆滞,像提线木偶般往祠堂涌。
“拦住他们!”陈观棋将二柱塞进白鹤龄怀里,抓起地上的油灯掷向供桌。油灯炸开的瞬间,他看清了黑洞里的东西——半截龙身嵌在土里,骨架上裹着粘稠的黑液,无数根须从龙骨里伸出来,扎进周围的陶罐,正吸食里面的血肉。
陆九思撞开后屋门冲进来,手里拖着个麻袋:“我把他们的‘养分’都烧了!”麻袋里的黑液渗出来,遇火立刻燃起蓝火,烧得那些涌进来的活尸嗷嗷直叫。
“破阵!”陈观棋指向墙角的陶罐,“这些罐子是阵眼!”
白鹤龄银令横扫,金光过处,陶罐接连炸裂,里面的血肉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老者见势不妙,扑向供桌下的黑洞,想跳进骨龙身边:“地仙!带我走!”
骨龙突然睁开眼,幽绿的瞳孔转向老者,一口将他咬住。老者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身体被骨龙嚼碎,黑血顺着龙齿滴下来,落在地上,根须疯长着扑过去吸食。
“它在变强!”陆九思将龙元玉佩抛给陈观棋,“用这个!”
玉佩碰到骨龙的鳞片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骨龙痛得嘶吼,半截身子猛地从土里拔出来,祠堂的屋顶被撞出个大洞。陈观棋踩着摇晃的供桌跳上龙背,根须立刻缠上来,他忍着剧痛摸出铜钱,按在龙首的逆鳞处——那里刻着个极小的“玄”字,是玄枢阁的标记。
“这是玄枢阁丢的镇阁之宝!”陈观棋怒吼着将阳气注入铜钱,“被你们偷来养煞!”
骨龙的嘶吼震碎了所有陶罐,活尸们失去控制,瘫在地上不动了。二柱突然指着龙骨下方:“下面……有好多人!”
陈观棋低头看去,骨龙扎根的泥土里,露出无数只手,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他突然明白,活葬村的坟地根本不是坟地,是骨龙的巢穴,那些“入葬者”都是养料,而祠堂底下,埋着数不清的白骨。
“快走!”白鹤龄拉着陆九思往门口退,“这地方要塌了!”
骨龙的身体开始崩解,鳞片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白骨。陈观棋刚从龙背上跳下来,就看见陆九思正抱着个从土里露出来的木盒——盒子上刻着“陆”字,是陆长风的笔迹。
“是我爹的盒子!”陆九思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张地图,画着前往“玄枢阁旧址”的路线,背面写着:“骨先生在找‘天枢’,小心。”
祠堂的横梁砸下来时,陈观棋拽着他们从屋顶的破洞跳了出去。身后,骨龙的骨架彻底散架,祠堂跟着塌陷,扬起的尘土里,陈观棋仿佛看到无数冤魂升向天空。
陆九思紧紧攥着半张地图,二柱蜷缩在白鹤龄怀里,小声说:“我听见……罐子里还有人喊救命,在西边的地窖……”
西边?陈观棋看向活葬村西侧的山坳,那里的煞气比祠堂更浓。他低头看了眼掌心被根须勒出的血痕,血珠滴在地上,竟与泥土里渗出的黑血融在了一起——这地方的地脉,已经被煞气彻底污染了。
“玄枢阁旧址。”陈观棋擦掉嘴角的血,“我们去那。”
陆九思展开地图,发现上面的路线终点,和他父母日记里写的“最后一站”重合。白鹤龄检查着银令上的裂痕:“骨先生肯定还在附近,他没露面。”
远处的山坳里,传来一声哨响,和老者吹的骷髅哨子一模一样。陈观棋握紧铜钱,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天亮了,但活葬村的阴影,才刚刚开始蔓延。
二柱突然指着他们身后,声音发颤:“那些活尸……又起来了。”
数十个青灰色的身影从废墟里爬出来,眼神不再呆滞,而是透着同样的幽绿,一步步朝他们围过来。陈观棋将陆九思和二柱护在身后,白鹤龄的银令再次亮起金光:“看来,他们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
地图的边角在风里翻动,露出背面的另一句话,是用鲜血写的:“天枢藏在活人坟,骨先生是……”后面的字被血浸透,看不清了。但陈观棋已经猜到——骨先生的目标,绝不止活葬村,他在找玄枢阁遗失的另一件宝物“天枢”,而那半张地图,是陆长风留下的警告。
活尸们越来越近,陈观棋突然注意到,它们的脖子上都挂着同样的黑布,和之前遇到的妇人、村长一样,绣着骷髅头,只是骷髅的眼睛里,多了个细小的“枢”字。
“这些人……以前是玄枢阁的弟子。”白鹤龄的声音带着颤抖,“骨先生不仅偷了镇阁之宝,还……”
话没说完,西边的山坳里传来一阵笛声,活尸们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山坳走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陈观棋看着它们消失在晨雾里,握紧了陆九思递来的龙元玉佩——玉佩的暖意,是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唯一清晰的光。
“去地窖。”他做出决定,“救完人,就去玄枢阁旧址。”
陆九思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二柱怯生生地说:“我知道地窖的路,上次听见笛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吹笛人戴着青铜面具,说要把我们都炼成‘骨丹’。”
骨丹?陈观棋想起老者说的“成仙”,突然明白骨先生的真正目的——他不是在养骨龙,是在用骨龙的煞气炼药,而药引,就是那些被活葬的人。
晨雾中,祠堂的废墟渐渐被新的根须覆盖,像伤口上蔓延的脓疮。陈观棋回头望了一眼,活葬村的瓦房在雾里若隐若现,那些崭新的院墙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等待着下一批“入葬者”的到来。
“走。”他率先迈步,银令的金光刺破薄雾,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把出鞘的剑。陆九思紧紧跟上,龙元玉佩在怀里发烫,仿佛在呼应着地图上的“天枢”二字。
他们不知道,山坳深处的洞穴里,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放下笛子,看着水镜中三人的身影,指尖划过石台上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正疯狂地指向陆九思怀里的地图。
“找到你了。”面具下传出低哑的笑,“陆长风的儿子,果然带着钥匙。”
石台上的黑布被揭开,露出个半透明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个女子,面容与陆九思有七分相似,正是他失踪十年的母亲,苏婉。她的胸口起伏微弱,眉心嵌着枚黑色的珠子,珠子里,隐约有龙影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