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禁地的碎石还在簌簌坠落,白鹤龄靠在断裂的镇脉石后,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方才镇脉石碎裂时,她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背撞在尖锐的石棱上,此刻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刮骨头。传讯佩的碎片还攥在掌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陈观棋那边已彻底断了消息。
“不能……再等了。”
她咬着牙,从符袋里摸出最后三张黄符。符纸边缘已泛起焦黑,是之前抵挡尸气时留下的痕迹,但中央的朱砂符文仍清晰可见——这是“虚妄阵”的阵眼符,需以心头血催动,能模拟出使用者记忆中最恐怖的幻象,迷惑敌人的五感。
白鹤龄低头看向掌心的血痕,那是方才咬破指尖留下的。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强行催动虚妄阵,很可能会灵力枯竭而亡。但她没有犹豫,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颤抖着点燃了符纸的一角。
“天地为炉,心意为火,虚妄为影,敕!”
指尖的血珠滴落在燃烧的符纸上,瞬间腾起一团白雾。雾气没有散去,反而像有生命般扩散开来,顺着禁地的裂缝流淌,很快就覆盖了整座黑土屯。夜风中的尸气遇到白雾,竟诡异地凝滞了,活尸们的嘶吼声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白鹤龄的意识开始模糊。虚妄阵的力量顺着血脉蔓延,将她记忆中最深刻的恐惧抽离出来——那是十年前,她亲眼看到父亲被尸煞撕碎时的场景,鲜血、断骨、绝望的嘶吼……这些画面此刻都化作白雾中的虚影,在黑土屯的街道上盘旋。
“嗯?”
裴无咎站在龙穴边缘,正盯着棺中渐渐苏醒的古尸,突然感觉到周围的尸气变得滞涩。他皱眉看向四周,只见浓郁的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龙穴笼罩其中,连月光都被挡在了外面。
“雕虫小技。”他冷哼一声,以为是苏青或陆九思搞的鬼,指尖弹出数道尸气,想将白雾驱散。可尸气刚触到白雾,就像泥牛入海般消失了,反而让雾气变得更加浓郁,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不对……”裴无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白雾中,缓缓走出一具巨尸。身高三丈,浑身覆盖着暗金色的鳞片,双手是锋利的骨爪,头颅倒插在脖颈上,眼眶里燃烧着绿火——正是白鹤龄记忆中的尸煞!它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裴无咎走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剧烈震颤,裂开道道黑缝。
“尸煞?”裴无咎瞳孔骤缩。他认得这具尸煞,当年就是它毁掉了地脉堂,逼得他和清虚子分道扬镳。可尸煞明明在十年前就被玄枢阁的长老封印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青铜铃碎片。尸煞的气息与龙穴古尸的气息截然不同,前者带着狂暴的毁灭欲,后者则充满了阴冷的算计。但无论哪种,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吼——!”
尸煞突然咆哮着扑来,骨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取裴无咎的面门。裴无咎急忙甩出黑藤抵挡,藤身与骨爪碰撞,发出“铿锵”的金铁交鸣声,黑藤瞬间被撕成碎片。
“不可能!”裴无咎又惊又怒。他的黑藤浸过百年尸油,坚如精铁,怎么会被轻易撕碎?除非……这尸煞是真的!
他不敢再大意,全力催动体内的尸气,黑袍鼓起如球,数不清的黑藤从袖中钻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尸煞困在中央。藤网收紧,发出“咯吱”的声响,尸煞在网中疯狂挣扎,绿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裴无咎,充满了怨毒。
就在这时,白雾中又传来“咔嚓”声。裴无咎猛地回头,只见数十具活尸从雾中走出,每一具都面目狰狞,正是当年被他炼成尸奴的地脉堂同门!他们的眼眶里没有绿火,只有空洞的黑暗,却精准地朝着裴无咎围拢过来,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叛徒……偿命……”
“幻觉!都是幻觉!”裴无咎厉声喝道,试图用青铜铃的声音驱散幻象。可铃音在白雾中被扭曲,反而让那些活尸的嘶吼更加清晰,围拢的速度也更快了。
他没注意到,在他全力应对幻象时,黑土屯的另一侧,苏青正带着最后一批村民,顺着白雾的掩护,悄悄朝着北山撤退。陆九思则提着避煞香,在白雾中穿梭,将那些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活尸引向村西——那里的聚阳阵余烬还能暂时压制尸气,给他们争取恢复的时间。
“就是现在!”
白鹤龄躲在禁地的碎石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动阵眼。她的嘴角不断溢出血沫,视线里的白雾开始扭曲,那是灵力即将耗尽的征兆。但她没有停下,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符文,将所有幻象的力量凝聚在一点。
“去!”
随着她的低喝,被困在藤网中的尸煞突然暴涨,绿火般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它猛地挣脱藤网,骨爪上凝聚起一团黑色的光球,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朝着裴无咎狠狠砸去!
裴无咎脸色剧变,他能感觉到这一击的力量远超之前,若是被击中,就算不死也得重伤。他不敢硬接,转身就往龙穴深处逃,同时回头甩出所有黑藤,试图挡住光球。
“轰隆——!”
光球与黑藤碰撞,爆发出刺目的黑光。白雾被震得剧烈翻滚,无数幻象在光芒中消散,露出里面真实的景象——哪里有什么尸煞和同门活尸,只有裴无咎自己的黑藤在疯狂抽打空气,而他刚才躲避的方向,正是龙穴古尸伸出的骨爪!
“中计了!”裴无咎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改变方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古尸的攻击。骨爪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碎石飞溅中,他看到了躲在禁地碎石后的白鹤龄。
“是你!”裴无咎又惊又怒,终于明白这白雾是怎么回事,“玄枢阁的虚妄阵!你想用幻象拖延时间?”
他狞笑着朝白鹤龄冲去,青铜铃碎片在手中发出刺耳的声响:“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白鹤龄看着越来越近的裴无咎,反而笑了。她的灵力已经耗尽,虚妄阵正在崩溃,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但她看到了——苏青带着村民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北山的入口,陆九思也成功将活尸引向了村西,陈观棋那边……龙穴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显然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拖延时间?不。”白鹤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释然,“我是在给他们……争取生机。”
她猛地站起身,将最后一张烈阳符拍在自己胸口。符纸瞬间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将她笼罩,也照亮了她身后的镇脉石碎片——那些碎片上,刻着玄枢阁弟子的誓言:“守地脉,护生民,死而后已。”
裴无咎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认出了那是“燃魂符”,以神魂为代价,爆发出最后一击的符术。这丫头……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疯子!”裴无咎怒吼着后退,却已经晚了。
金色的火焰猛地炸开,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墙,将裴无咎和龙穴古尸的骨爪同时挡住。光墙中,白鹤龄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北山的方向,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仿佛看到了村民们安全抵达驿站的场景,看到了陈观棋他们成功毁掉逆龙阵的画面。
白雾彻底消散,黑土屯的夜空重新露出星月。龙穴的古尸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骨爪狠狠砸在光墙上,发出“咔嚓”的脆响。裴无咎被光墙的气浪掀飞出去,撞在古尸的棺木上,喷出一口鲜血,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他知道,自己输了。
虚妄阵虽然消散了,却为苏青他们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而白鹤龄最后的燃魂符,不仅挡住了他的脚步,更让龙穴古尸的苏醒推迟了片刻——这片刻,或许就足以决定整个黑土屯的命运。
北山的入口处,苏青回头望了一眼黑土屯中心那道金色的光墙,突然跪了下来,朝着那个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陆九思站在她身边,握紧了手中的避煞香,眼眶通红。
他们都知道,那道光墙后面,是一个年轻的玄枢阁弟子,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铺就的生路。
龙穴深处,陈观棋感受到了那道金色的光墙。他体内的金光与尸毒仍在疯狂冲撞,距离逆龙阵的阵眼只有一步之遥。他抬头望向光墙的方向,仿佛看到了白鹤龄透明的身影,看到了她最后那抹释然的笑。
“我们……会赢的。”
陈观棋低声说着,握紧桃木剑,朝着逆龙阵的阵眼,迈出了最后一步。古尸的咆哮、裴无咎的怒吼、光墙碎裂的脆响……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汇聚,而他的眼中,只有那等待被摧毁的阵眼,和阵眼后面,属于黎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