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问台的光芒尚未散尽,卦老消散的地方便浮起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边角处绣着繁复的云纹,展开时竟能闻到淡淡的松烟墨香。陈观棋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卷轴边缘,就见上面的线条突然活了过来,如水流般漫过纸面,渐渐勾勒出玄天宫地宫的轮廓——正是卦老所说的“地宫机关图”。
“这图是用‘活墨’画的,遇阳气则显,遇煞气则隐。”秦风不知何时已站在石阶口,手里转着枚青铜齿轮,见陈观棋望过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白了,就是只有像你们这样身带阳气的人才能看懂,天枢支那帮阴沉沉的家伙,就算拿到也只能看张废纸。”
他几步跳下心问台,动作轻快得像只山猫,腰间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下秦风,机关术勉强能排进玄枢阁前三——当然,是按‘离经叛道’的程度排的。”他冲陆九思挤挤眼,“早就听说有个用‘土法子’破了鬼市灯图的狠角色,今日一见,陈哥你这气场,倒不像野路子,像头藏着爪子的豹子。”
陆九思正对着机关图上跳动的线条咋舌,闻言立刻接话:“他那哪是土法子,上次在活葬坑,他直接用自己的血画符,把那些煞气烧得嗷嗷叫!”
“哦?以血为引,逆向燃煞?”秦风眼睛一亮,突然凑到陈观棋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口的龙元玉佩,“这可是玄枢阁禁术榜上排第三的‘燃血术’,你居然敢在活葬坑用?就不怕煞气反噬,把自己烧成焦炭?”
陈观棋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传来对方骨骼的轻颤——这小子看着跳脱,手却稳得很,虎口处结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跟机关打交道磨出来的。“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再拖下去,九思就要被活葬者拖进土里了。”
秦风挑眉收回手,突然往陆九思身边一靠:“所以我说你们俩像对活宝——一个敢豁命,一个敢嗷嗷叫着往前冲。”他指尖点向机关图上一处闪烁的红点,“说正事,这‘断龙石’是玄天宫地宫的第一道关,开关在忘川渡老槐树的树洞里,但得用‘三阳相照’的法子才能启动。简单说,就是需要三个人的阳气同时注入,少一分都不行。”
苏青鸢正用指尖描摹着图上的水流纹路,闻言抬头:“忘川渡的老槐树,是不是树干上刻着‘渡’字的那棵?去年我随师父去采药,见过那树,树干要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
“正是。”秦风突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罗盘指针不是指向南北,而是围着一圈细小的齿轮,“这是‘听骨盘’,能听到机关运转的声音。玄天宫那帮家伙最近在对地宫动手脚,昨晚我潜进去时,听见断龙石后面在挖暗道,估计是想绕开正门,提前把煞龙蛋运出去。”
陈观棋的指尖在《青囊经》的封面上轻轻摩挲,那里的龙纹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发烫。“他们想提前孵化煞龙?”
“十有八九。”秦风转动着罗盘,齿轮咬合的声音清脆悦耳,“墨无常那个人,最擅长在规矩缝里钻空子。按古法,煞龙需在七月初七的子时破壳,他偏要提前三个时辰,就是想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陆九思突然拍了下手:“那我们也提前三个时辰去!赶在他们前面守住地宫入口!”
“莽撞。”苏青鸢瞪他一眼,却忍不住弯了嘴角,“秦风,断龙石后面的暗道,有没有可能设了反触发机关?玄枢阁的人最擅长这个,你离阁时,没偷学两手破解的法子?”
秦风突然捂住胸口,做出受伤的样子:“苏姑娘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当年我可是把玄枢阁的‘九连环匣’改成了弹弓,气得阁主吹胡子瞪眼——放心,暗道里的机关,在我眼里跟孩童玩具没两样。”他话锋一转,突然凑近陈观棋,“不过话说回来,墨无常那老东西,当年害死地枢支少主时,用的就是反触发机关。听说那少主是你……”
“秦风。”陈观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指尖的龙元玉佩骤然亮起,在他颈侧投下道细碎的金光。
秦风识趣地闭了嘴,却偷偷冲陆九思挤了个眼——看来这其中的纠葛,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陆九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陈观棋师父的信里提过,当年地枢支少主夫妇惨死于玄天宫,他们的孩子被一位姓陈的药农收养,难道……
他正想追问,却被苏青鸢用眼神制止。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往机关图上一处标注着“冰镜阵”的地方努嘴,示意他专心看地图。陆九思这才发现,机关图上的线条又变了,原本平缓的水流纹路,此刻竟像蛇一样扭曲起来,在“冰镜阵”的位置缠成个死结。
“这图会变?”他惊呼出声。
“活墨遇人心而动。”苏青鸢指尖拂过那些扭曲的线条,“你越慌,它缠得越紧。你看陈观棋,他盯着断龙石看了半天,那处的线条反而越来越清晰。”
陆九思果然见陈观棋注视的地方,线条正变得笔直,甚至标出了三个小小的脚印图案——显然是在提示“三阳相照”的具体站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果然,冰镜阵的死结渐渐松动,露出底下隐藏的一行小字:“镜影噬心,需以真面相对。”
“这阵是按人心设的。”陈观棋的声音适时响起,“你越怕什么,镜子里就越会映出什么。当年我师父就是在这里,被自己的影子拖进了镜中。”
秦风突然收起玩笑的神色,从背包里掏出三个铜制的小玩意儿,看着像只缺了腿的蚂蚱:“这是‘破妄哨’,吹响时能让镜影暂时消散。不过只能用一次,关键时刻再拿出来。”他分给三人,又补充道,“玄枢阁的人说我离经叛道,其实他们才是一群被规矩捆住的蚂蚱——墨无常以为改了破壳时间就能逆天改命,却不知道,煞龙最恨的就是被人操控。”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陈观棋心里。他想起卦老最后那句话“守住‘己’,便守住了阴阳”,突然明白过来——墨无常总想操控一切,恰恰是因为他守不住自己的本心;而他们要做的,不是跟对方比狠,而是守住各自的“真”。
陆九思把玩着手里的破妄哨,突然咯咯笑起来:“我最怕的是我娘煮的野菜汤,说不定镜子里会映出一大锅绿油油的汤呢!”
苏青鸢被他逗笑,指尖的卦盘轻轻颤动:“我爹说,人这辈子,最怕的不是鬼怪,是不敢认自己。我的镜子里,大概会映出那个总想学男孩子舞刀弄枪的小姑娘吧。”
陈观棋握紧怀里的《青囊经》,感受着书页里传来的暖意。他知道自己的镜影会是什么——那个在师父坟前发誓要报仇的少年,那个害怕自己血脉会伤害身边人的忐忑者。但此刻,他突然不那么怕了。
“走吧。”他率先迈步走下石阶,阳光落在他肩头,将影子拉得很长,“忘川渡的老槐树,该等我们了。”
秦风跳着跟上,铜铃叮当作响,像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陆九思和苏青鸢并肩走在后面,小声讨论着冰镜阵的破解法子,偶尔传来几句轻笑。陈观棋回头望了一眼,见三人的影子在阳光下交织在一起,突然觉得,这趟险路,有这些人陪着,好像也没那么难走。
机关图在他怀里轻轻起伏,像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方向,也温暖着前路。地宫的阴影已在前方等候,但同行者的笑声,比任何符咒都更能驱散阴霾——这或许就是卦老所说的“三阳相照”,不仅是阳气的汇聚,更是人心的相依。
走到山脚时,秦风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陶土做的哨子,递给陈观棋:“差点忘了这个!这是‘唤灵哨’,玄天宫周围的守林人都是人枢支后裔,听到这哨声会来帮忙。不过记住,吹三声是求助,吹一声……是报喜。”
陈观棋接过哨子,指尖触到上面粗糙的纹路,突然想起小时候,娘也曾给他做过个类似的木哨,说吹响时,她就会从田里回来。那哨声早已消散在风里,但此刻掌心的温度,却与记忆中的暖重叠在了一起。
“报喜的话,”他摩挲着哨子,嘴角难得漾起抹浅淡的笑意,“或许用得上。”
秦风挑眉:“陈哥这是有预感?”
“不是预感。”陈观棋望着远处盘旋的飞鸟,声音平静却有力,“是知道,我们会赢。”
陆九思突然指着天空:“快看!那是不是引龙针的光轨?”
众人抬头,只见一道金线从心问台延伸而出,像条游龙般缠绕着他们的影子,一路向北,直指向龙门墟的方向。阳光穿过金线,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满地的星子——那是希望的形状,也是同行者的印记。
前路漫漫,机关密布,仇恨与宿命在暗处窥伺,但当四个人的脚步踏在同一片土地上,连风都变得温暖起来。地宫的门即将开启,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下最鲜活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