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雷术炸开的轰鸣还在耳膜里震荡,陈观棋被白鹤龄拽着胳膊往前踉跄时,脚下突然一空——水晶地面像被无形的手掰碎的玻璃,“咔嚓”一声裂出蛛网般的缝隙,他半个脚掌都陷了进去,冰凉的海水顺着裂缝涌上来,瞬间浸透了靴底。
“抓紧!”白鹤龄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放。她另一只手还拎着药箱,银针刺破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药箱上,与之前陆九思肩头的黑紫煞气一碰,竟冒出缕缕白烟。陈观棋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黑,显然刚才挡那一下偷袭时,没完全避开渊魇的粘液。
“你的手!”他想挣开查看,却被陆九思按住后背往前推——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抱起那卷《天机全录》残卷,布帛边缘还沾着星轨迷宫的青铜锈,他把苏青护在怀里,短刀咬在齿间,侧脸绷得像块冷铁,“别磨蹭!琼楼要塌了!”
陈观棋猛地抬头,只见西侧的琼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飞檐上的铜铃噼里啪啦砸进海里,发出细碎的脆响。更可怕的是,那些镶嵌在廊柱上的夜明珠正在一颗颗熄灭,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掉了光芒,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只剩下陆九思手里那截火把,在海风中抖得像片残叶。
“往暗河跑!”陈观棋反手抓住白鹤龄的手腕,借着她的力从裂缝中拔出脚,靴底已经被水晶碎片划开个大口子,血珠渗出来,在湿滑的地面上踩出一串暗红的脚印。他拽着白鹤龄往前冲,余光瞥见苏青死死扒着陆九思的衣襟,小脸埋在布料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哭声。
暗河入口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陆九思先把苏青塞了进去,少年进去时还不忘回头,小手在洞口晃了晃,像是在说“快点”。紧接着是陆九思自己,他把《天机全录》顶在头上,侧着身子往里挤,青铜残片刮过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先过!”白鹤龄突然把陈观棋往前一推,自己却转身看向身后——琼楼的飞檐已经砸到离入口不到三丈的地方,碎石飞溅中,一道黑影正从烟尘里钻出来,吸盘碾过水晶碎块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是渊魇的触手!它竟然还没死透!
“别管它!”陈观棋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甩开。白鹤龄从药箱里掏出最后一张雷符,指尖在掌心血渍里蘸了蘸,迅速在符纸上画了道扭曲的符号——那是她本命雷符的起手式,比之前任何一张都要潦草,却带着决绝的力道。
“我数三,你带他们走!”她背对着陈观棋,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一——”
“白鹤龄!”陈观棋的声音都劈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命雷符是以精血为引,威力虽强,却会耗损十年修为,她本就被渊魇煞气所伤,这一下下去……
“二——”白鹤龄没回头,只是将雷符往空中一抛,符纸在火光中燃起点点金芒,像撒了把星星。她另一只手悄然捏碎了药箱里的瓷瓶,里面是她准备的“断尘散”,一旦雷符引爆,这东西能让煞气暂时失去附着力,给陈观棋争取时间。
“三!”
雷符炸开的瞬间,陈观棋被一股巨力拽进了暗河入口。是陆九思!他不知何时又挤了出来,此刻正红着眼把陈观棋往里拖,自己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后背被飞溅的碎石擦出长长的血痕。
“走啊!”陆九思嘶吼着,声音里混着血沫。陈观棋最后看到的,是白鹤龄被刺眼的雷光吞没的身影,以及她扔过来的那个小小的药瓶——里面是她给苏青准备的治伤药膏,瓶身上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小纸条,写着“每日三次”。
暗河入口“轰隆”一声被碎石堵死,雷光和渊魇的嘶吼都被挡在了外面,只剩下洞壁传来的震感,一下下敲在心上。
“白姐姐……”苏青的哭声终于憋不住了,像只受惊的小猫,断断续续的,“她是不是……是不是跟我娘一样,不会回来了?”
陆九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没回答,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却把脸上的血污蹭得更花。火把在他手里抖得厉害,光线忽明忽暗,照得他肩膀的伤口狰狞可怖——那里的黑紫煞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已经快到心口了。
陈观棋瘫坐在地上,鞋底的伤口被暗河的水流一泡,疼得钻心,却远不及心里的钝痛。他刚才看得清楚,白鹤龄捏碎“断尘散”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了小臂,那是她娘留的遗物,她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的。
“先……先往前走。”陈观棋哑着嗓子开口,伸手去拿火把,指尖却抖得握不住。陆九思把火把塞给他,自己则低头检查《天机全录》——布帛边缘被烧了个缺口,上面记载“地枢支秘法”的部分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嘲笑他们的狼狈。
暗河的水比想象中深,已经没过膝盖,水流带着股奇异的暖意,与外面海水的冰冷截然不同。陈观棋举着火把往前走,火光映在两侧的石壁上,突然照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刻痕——是壁画!
他停下脚步,凑近细看。壁画上刻的是天机阁的往事,线条粗糙却异常生动:最上面是三位衣袂飘飘的修士,分别握着天枢、地枢、人枢的令牌,下方刻着“三枢同气,共守昆仑”。
“这是……天机阁的创派祖师?”陆九思也凑了过来,煞气让他脸色发白,声音却带着好奇,“你看中间那个,是不是跟你师父有点像?”
陈观棋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第二幅壁画上。那上面刻着一场惨烈的厮杀,地枢支的掌令正将一把长剑刺入天枢支门主的胸口,周围的弟子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带悲戚。长剑的剑柄上刻着个“枢”字,与他师父那把传家宝剑一模一样!
“地枢承罪,天枢永寂……”陈观棋喃喃念着壁画下方的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老人家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剑柄,嘴里反复说“对不住师兄”,当时他只当是老糊涂了,现在看来……
第三幅壁画更让他浑身发冷:地枢支掌令独自走进昆仑冰窟,身后跟着八个弟子,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锁链,冰窟深处隐约能看到个被冰封的人影,轮廓竟与《天机全录》里夹着的那张肖像有七分相似——那是天枢支最后一任门主,也就是师父的师兄!
“原来……师父当年真的亲手封印了师兄。”陈观棋的声音发颤,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眼底的震惊和茫然,“地枢承罪……所以这些年,地枢支的人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因为责任,是因为赎罪?”
“赎罪也不能拿命填啊!”陆九思突然低吼一声,他捂着胸口蹲下身,呼吸变得急促,“白姐姐……白姐姐她……”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滴在水里,染红了一小片。
“陆大哥!”苏青吓得扑过去,小手拍着他的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别死啊……你死了谁给我抓鱼……”
陈观棋这才发现陆九思的不对劲。他的嘴唇已经泛青,肩膀的黑紫煞气蔓延到了脖颈,像条毒蛇正往脸上爬。刚才为了拽自己,他肯定被渊魇的煞气二次感染了!
“别动!”陈观棋赶紧扶住他,从怀里摸出白鹤龄扔过来的药瓶——不是治伤的,是她之前给的“清煞丹”,当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别用。他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塞进陆九思嘴里,又把剩下的塞进苏青手里,“拿着,贴身放好。”
药丸入口即化,带着股苦涩的草木味。陆九思的咳嗽渐渐停了,脸色却依旧难看,他靠在石壁上,看着陈观棋手里的火把,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陈观棋没回答,只是举着火把继续往前走。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急,石壁上的壁画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些杂乱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疯狂地抠过。
突然,苏青指着前方小声说:“那里……那里有光。”
果然,暗河尽头透出一点微弱的白光,不是火光,也不是星光,更像是……冰层反射的光芒。陈观棋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发现,暗河的尽头竟是道冰缝,白光正是从冰缝里透出来的。
冰缝很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陈观棋先爬了过去,刚探出脑袋,就被一股寒气冻得一哆嗦——外面竟是片冰封的湖泊,湖面冻得结结实实,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游动的黑影,比渊魇的触手更粗、更长!
“这是……昆仑冰湖?”陈观棋倒吸一口凉气,天机阁遗址明明在东海,怎么会连着昆仑的冰湖?难道海眼的裂缝已经连通了地脉?
陆九思和苏青也爬了出来,少年一看到冰湖,突然指着湖心的方向,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
陈观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心的冰层上坐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正拿着根树枝在冰面上画着什么。火光中,能看到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磨破了边,背影竟与壁画上地枢支掌令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来。火把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嘴角却挂着抹诡异的笑,手里捏着的哪是什么树枝,分明是半截生锈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沉在冰湖深处,正随着黑影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们来了。”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指了指冰面上的字,那里刻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天枢已醒”。
陈观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认出了这人——是师父失踪多年的师弟,也就是他的师叔!当年大家都说他死在了昆仑冰窟,没想到……
“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陈观棋握紧了桃木剑,剑柄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像是在预警。
老人没回答,只是笑着指了指冰层下的黑影:“你们看,师兄醒了,他说……要找地枢支的人讨个说法呢。”
冰层下的黑影突然动了,巨大的轮廓在冰面下缓缓转动,带起的水流让冰面“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渊魇同源,却比渊魇强了百倍!
陆九思突然捂住胸口,疼得蜷缩在地上,他脖颈的煞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正疯狂地往冰湖里钻。苏青吓得躲在陈观棋身后,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指甲都快嵌进布料里。
陈观棋举着火把后退一步,火光中,他看到老人道袍的下摆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迹,而他手腕上的银镯子,竟与白鹤龄那只一模一样。
“白姐姐……”苏青突然小声说,“他的镯子……跟白姐姐的好像……”
陈观棋的心脏猛地一沉。白鹤龄曾说过,她的镯子是祖传的,上面刻着“鹤”字。他借着火光细看,老人的镯子上,赫然刻着个“龄”字。
“你到底是谁?”陈观棋的声音在发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老人缓缓站起身,冰面在他脚下碎裂开来,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抬手擦掉脸上的伪装——那皱纹和浑浊的眼神都消失了,露出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嘴角还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白鹤龄!
“我说过,会让你们活下去的。”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另一只手提起那半截锁链,冰层下的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现在,该让天枢支的‘好师兄’,见见地枢支的后人了。”
火把“啪”地一声掉在冰面上,火苗在寒风中挣扎了两下,彻底熄灭。黑暗中,只有冰层下的黑影在缓缓睁开眼睛,那里面映着陈观棋震惊的脸,以及陆九思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原来渊魇不是海眼的怪物,而是被封印在昆仑冰窟的天枢支门主!原来白鹤龄根本不是地枢支的后人,而是天枢支的守锁人!原来他们拼死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天机阁的传承,而是足以毁灭一切的潘多拉魔盒!
暗河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震动,是遗址彻底崩塌的声音。陈观棋知道,他们被彻底困在昆仑冰湖了,前有苏醒的天枢门主,后无退路,而手里的《天机全录》残卷,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嘲笑这场荒诞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