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总带着一股生冷的风,林默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用户留存率曲线,指尖悬在回车键上迟迟没按下去。凌晨三点的算法部依旧亮着大半灯光,同事们的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林组,版本更新的最终数据出来了。” 实习生小陈抱着笔记本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新迭代的推荐算法把用户日均使用时长拉到了 2 小时 17 分,比上个版本提升了 38%,这可是季度最佳成绩!”
林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屏幕右下角弹出的系统提示框还没关掉 ——“检测到 15-18 岁用户群体连续使用时长超 4 小时,已触发健康预警机制37 次”。他想起昨天下午在会议室里,产品总监拍着桌子说的那句 “数据就是要往极致了做,用户愿意花时间,说明我们的算法有价值”,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就在这时,私人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 “妈” 字让他心里一紧,这个时间点家里从来不会打电话。他快步走到消防通道,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默默,你爷爷留下的那间糕团铺,房东说下个月就不续租了……”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电话那头母亲断断续续的讲述。铺子里的老师傅上个月回了老家,剩下的两个年轻伙计嫌生意冷清也走了;这个月的销售额连房租都不够付,房东已经找了好几次,说有连锁奶茶店愿意出三倍的租金租下这个门面。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放学后攥着爷爷给的五毛钱,蹲在铺子里看他揉面团,糯米粉在竹筛里簌簌落下,蒸屉掀开时冒起的白雾里,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妈,你先别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林默回到工位上,点开了那个写了一半的辞职报告文档。光标在 “因个人职业规划调整” 这句话后面闪烁着,他删掉这行字,重新敲下:“无法认同当前产品的数据应用理念,亦不愿以牺牲用户权益为代价追求商业指标。” 点击发送的瞬间,他感觉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清晨,林默拖着行李箱走出高铁站,熟悉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老街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只是两旁的店铺大多换了新招牌,只有 “晚香斋” 那块褪了色的木匾,还挂在斑驳的砖墙上。
推开玻璃门时,母亲正在柜台后面清点零钱,看见他进来,眼圈一下子红了。铺子里冷冷清清的,货架上只摆着寥寥几种糕团,玻璃柜面蒙着一层薄灰。“昨天还有个老顾客来买重阳糕,说等了半个月,结果材料不够,只能让人家空着手走了。” 母亲叹了口气,把一杯温热的菊花茶推到他面前。
林默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皮柜上。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把账本锁在这个柜子里。“妈,铺子里这几年的销售记录还在吗?” 他突然问道。母亲愣了一下,从柜子里翻出一摞泛黄的账本:“都在这儿呢,你爷爷在的时候,每天都记,后来我接手了,也照着他的样子记。”
当天晚上,林默把自己关在铺子里的小阁楼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将账本上的数据一页页输进 Excel 表格,日期、品类、销量、单价、顾客年龄,一行行数据在屏幕上逐渐汇成洪流。凌晨两点,他点开插入图表功能,鼠标在 “折线图” 和 “饼图” 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组合图表。
当图表生成的那一刻,林默的眼睛亮了。折线图清晰地显示出,过去三年里,铺子里的顾客流失率以每年 15% 的速度递增;而旁边的饼图则更直观 ——35 岁以上的顾客占比超过 85%,25 岁以下的年轻客群连 15% 都不到。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筛选出近半年的销售数据,发现传统的芝麻糕、豆沙糕销量持续下滑,倒是偶尔推出的蔓越莓口味青团,在周末能卖出平时三倍的量。
“原来问题在这里。” 林默喃喃自语。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教他揉面团时说的话:“默默你记住,揉面的力道、醒面的时间、糖和油的比例,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数据,差一分一毫,味道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只觉得爷爷在说笑话,直到此刻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才突然明白,传统手艺里藏着的 “手感”,其实就是最朴素的经验数据。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现代的数据思维,给这些老手艺注入新的生命力。
天快亮的时候,林默终于合上了电脑。他走到窗边,看着第一缕阳光照在 “晚香斋” 的木匾上。突然想起昨天收拾行李时,鬼使神差地把公司的 “用户行为分析模型” U 盘塞进了背包 —— 那个他花了半年时间搭建的模型,原本是用来分析用户在 App 上的点击路径,或许,也能用来分析糕团铺顾客的消费习惯?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母亲开始打扫店铺。林默走下楼,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轻声说:“妈,别担心,这铺子,我们不转了。” 他走到柜台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新品研发中,敬请期待” 几个字,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黑板上,那几个字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光。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老街,林默刚把 “新品研发中,敬请期待” 的粉笔字描得更清晰些,就看见父亲林建国扛着锄头从巷口走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沾着泥土,看见铺子里的林默,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不在大城市好好待着,跑回来捣鼓这破铺子做什么?” 林建国把锄头往墙角一放,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昨天我去菜市场,隔壁王婶都跟我说了,看见你妈在偷偷哭,说这铺子要保不住了。”
林默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走过去,递到父亲手里:“爸,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铺子保住。我整理了铺子里三年的销售数据,发现问题出在……”
“数据?” 林建国打断他的话,把茶杯重重放在柜台上,茶水溅出来洒在账本上,“你爷爷做了一辈子糕团,靠的是手上的功夫,不是你说的那些数字!我跟你妈守着这铺子,凭的是老顾客的信任,也不是什么数据!”
林默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爸,现在年轻人不爱来,就是因为我们的产品和经营方式太传统了。我想通过数据找到他们喜欢的口味,再把制作流程标准化,这样不仅能保证品质稳定,还能提高效率……”
“标准化?” 林建国猛地抓起柜台上的账本,“啪” 地一声摔在桌子上,泛黄的纸页散落一地。“你爷爷传下来的方子上写的‘少许糖’‘两钱蜜’,你告诉我怎么标准化?写代码的懂‘少许’是多少?懂揉面要揉到什么程度才算筋道?你要是真懂,小时候怎么不肯跟着爷爷学手艺,非要去学那些冷冰冰的数字!”
林默看着散落的账本,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拉着他的手教他揉面团,可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电脑游戏,总找借口跑开。现在爷爷不在了,他才明白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时光,藏着父亲最珍视的东西。
“我不懂,但我可以学。” 林默蹲下身,一张张捡起地上的账本,“爸,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会用数据证明,标准化不仅不会破坏爷爷的手艺,还能让更多人吃到咱们家的糕团。”
林建国没说话,转身走进里屋,“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母亲悄悄拉了拉林默的衣角,把他带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本子:“这是你爷爷的工艺手札,他走之前特意交给我,说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拿给你。”
林默接过手札,蓝布上还留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糕团的制作方法,字里行间还夹着干枯的桂花和芝麻。翻到中间一页,他突然停住了 —— 那是一张 1998 年的 “桂花糕顾客反馈表”,上面用铅笔记录着每一位顾客的意见:“甜度稍高”“桂花味不够浓”“口感偏硬”,后面还跟着爷爷用红笔写的改进方案。
“你爷爷那时候,每天都会把顾客的意见记下来,晚上关了铺子就琢磨怎么改进。” 母亲擦了擦眼角,“他常说,做糕团就像做人,要用心,才能让人吃得满意。”
林默摸着纸上爷爷的字迹,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想起昨天晚上整理数据时,发现蔓越莓口味青团销量好,或许可以在传统口味的基础上,加入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元素。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父亲质疑的 “标准化” 问题。
当天下午,林默去文具店买了电子秤、量杯和笔记本,把自己关在了铺子里的小厨房。他从手札里找出爷爷传下来的桂花糕方子,上面写着 “糯米粉 500g,粘米粉 100g,糖少许,蜜两钱,桂花适量”。
“少许糖,两钱蜜……” 林默盯着方子,拿起电子秤,开始反复试验。他先按照自己的感觉加了一勺糖,称重显示 20g,蒸出来的桂花糕甜得发腻;第二次减到 10g,又觉得甜度不够;直到加到 15g 时,尝起来的口感刚好,和记忆里爷爷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 “两钱蜜”。林默查了资料,知道一钱等于 5g,两钱就是 10g。他用量杯量出 10g 蜂蜜,加到面糊里,蒸出来的桂花糕带着淡淡的蜂蜜香,比只用糖的口感更丰富。
他把每一次试验的结果都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包括配料的重量、蒸制的时间和口感的评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厨房的灯亮了整整一个下午。
林建国在里屋坐了一下午,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心里既生气又担心。他忍不住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林默正拿着电子秤,小心翼翼地称量着糯米粉,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桌子上还摆着好几盘蒸好的桂花糕。
“爸,你来了。” 林默看见父亲,赶紧拿起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递过去,“你尝尝,这是按照标准化的配方做的,看看是不是爷爷的味道。”
林建国犹豫了一下,接过桂花糕。咬下一口,熟悉的甜香在嘴里散开,糯米的软糯、桂花的清香和蜂蜜的甘甜,和他记忆里父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他看着林默笔记本上的数据,15g 糖,10g 蜜,500g 糯米粉,100g 粘米粉,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些数字…… 真的能做出和你爷爷一样的味道?” 林建国的声音软了下来。
林默点了点头:“爸,数据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它是把爷爷的经验变得更精确。你看,爷爷在手札里记录的顾客反馈,其实就是最原始的数据。我现在做的,只是把这些经验用更科学的方法总结出来,让更多人能做出和爷爷一样好吃的糕团。”
林建国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林默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父亲终于认可了他的想法。
晚上,林默继续研究爷爷的工艺手札,翻到最后几页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 手札里关于蒸制环节的记录,只有 “蒸箱温度 = 手摸不烫” 这样的模糊表述。“手摸不烫” 到底是多少度?不同的人手感不同,很容易导致蒸出来的糕团口感不一样。
林默立刻打开电脑,在网上下单买了一个温度计。他想,等温度计到了,就可以实测出最适合蒸制桂花糕的温度,把这个环节也标准化。
窗外的月光照进房间,林默看着手札上爷爷的字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电子秤和笔记本,心里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要让 “晚香斋” 重新红火起来,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 —— 用数据传承爷爷的手艺,用创新让传统焕发生机。
第二天清晨,林默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巷口墙上那张 “转让” 启事撕了下来。阳光洒在 “晚香斋” 的木匾上,仿佛也为这个老字号的重生,带来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