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晚香斋操作区的玻璃窗，落在那堆黏连的浆糊上 —— 是昨天 “糕小默 1.0” 试产失败留下的面团，被装在不锈钢盆里，泛着暗沉的灰白色，边缘还沾着干涸的面粉痕迹。空气里没有往常的桂花香，只有机械臂静置时的冰冷金属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陈曦是第一个到的。他背着双肩包，眼下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昨晚没睡好。推开门看到那盆浆糊时，他脚步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还是走了过去。伸手碰了碰盆里的面团，已经硬得像块石头，指尖沾着的粉渣簌簌往下掉。他蹲下身，盯着机械臂的金属手爪，昨天试产时的画面又涌了上来 —— 手爪僵硬地戳进面团，没有画圈，没有按压，只有一次次粗暴的挤压，把好好的面团碾成了浆糊。
“陈工，早啊。” 两个临时雇工推着面粉车进来，看到陈曦，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其中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瞥了眼那盆浆糊，压低声音跟同伴嘀咕：“我就说机器不如手工，你看这面团糟践的，要是周师傅揉，早出十笼糕了。”
另一个瘦高个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多说，但声音还是飘进了陈曦耳朵里：“听说昨天试产全失败了？花那么多钱做机器，还不如多雇两个揉面的师傅……”
陈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垮，他站起身，没说话，转身走到机械臂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按钮上漫无目的地按动。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那些熟悉的参数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 揉面力度 35N，误差 ±2N，这些他曾经烂熟于心的数字，现在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试着重新输入程序，想让机械臂再试一次揉面动作。金属手爪缓缓抬起，对准空的和面盆，却在半空停住了 —— 他突然想起昨天苏晚说的 “手工揉面要跟着面性走”，想起周匠人揉面时手腕灵活的转动，而自己设计的程序，不过是把 “揉面” 拆成了几个僵硬的机械动作。
“怎么没启动？” 苏晚端着一保温桶豆浆走进来，看到陈曦盯着控制面板发呆，手里还攥着个没拧上的扳手。她把豆浆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递过去：“先喝点热的，昨天熬到那么晚，肯定没吃早饭。”
陈曦接过豆浆，指尖有些发凉，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热气：“苏姐，你说…… 咱们是不是真的不该做机械臂？手工揉面挺好的，机器根本学不会那种‘手感’。”
“别胡说。” 苏晚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那盆浆糊上，“昨天试产失败，是程序没找对方向，不是机器不行。你忘了上次轻量化机械臂，一开始擀皮也慢，后来升级电机不就好了？”
“不一样。” 陈曦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轻量化机械臂只是模仿简单动作，可‘糕小默’要做的是全流程，要学手工揉面的精髓。我昨天调试到凌晨，改了十几次算法，还是不行…… 或许真的像他们说的，机器不如手工。”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昨天记录的失败数据：“力度波动 ±8N，比手工差太多；面团破损率 100%，耗时还比手工多 50 秒。我到底在做什么？”
苏晚还想安慰他，操作区的门又开了，林默和李萌萌走了进来。林默一眼就看到了陈曦的状态，也听到了刚才雇工的议论 —— 他早上路过厨房，正好听到那两个小伙子在说 “机器没用”。他没立刻走过去，而是先走到那盆浆糊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按了按硬度，才转身对大家说：“十分钟后，在天井开个短会，所有人都参加。”
十分钟后，天井的八仙桌旁坐满了人。周匠人、吴奶奶这些老匠人也来了，手里还拿着刚揉好的面团；临时雇工站在角落，有些局促地搓着手；陈曦坐在最边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大家的眼睛。
林默把一张大白纸铺在桌上，上面贴着昨晚整理好的数据表格，还有两张打印出来的图表 —— 左边是折线图，蓝色线代表机械臂揉面力度波动，像条剧烈起伏的波浪，红色线代表手工揉面力度，几乎是条平稳的直线；右边是柱状图，灰色柱是机械臂耗时 120 秒，黄色柱是手工耗时 70 秒，差距一目了然。
“先看数据。” 林默的声音很沉稳，没有责备，只有客观的分析，“昨天试产失败，核心问题有三个：一是揉面力度波动太大，远超手工的 ±2N 标准；二是动作模式单一，只有挤压，没有手工的画圈、按压、提拉；三是耗时过长，效率不如手工。但大家要注意 —— 这些问题，都出在程序算法上，不是机械臂本身不行。”
他指着折线图：“你们看，机械臂的力度波动虽然大，但硬件是能支持精准控制的，上次轻量化机械臂就能做到 ±2N 的误差，说明问题不在机器，在我给陈曦的算法方向错了 —— 我之前让他追求‘速度优先’，忽略了动作的连贯性，才导致机械臂变成了‘硬挤’。”
周匠人放下手里的面团，凑过来看图表：“林小子说得对。我昨天看机械臂动作，就觉得它太‘急’了，揉面得有‘缓劲’，先轻后重，先慢后快，不是一股脑用劲。机器是死的，但程序能调，调对了，肯定比手工强。”
吴奶奶也点头：“我年轻时学揉面，摔了三个月面团才找到感觉。机器就像个学徒，哪有一次就学会的？多教几次，总能学好。”
林默从包里掏出一张预算申请单，放在陈曦面前：“我刚跟总部申请了 2 万元额外研发预算，优先用来优化算法 —— 这笔钱，一部分买高速相机，拍手工揉面的动作细节，比如周师傅揉面时手腕的转动角度、手指的按压力度，给算法提供参考；另一部分用来采购更精准的传感器，提升力度控制精度。”
他看着陈曦，眼神坚定：“陈曦，你不是不行，是咱们之前的方向偏了。现在数据摆在这里，问题清楚了，解决方案也有了，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陈曦抬起头，看着桌上的图表，看着林默递过来的预算单，又看了看周匠人手里那团光滑的面团 —— 面团在周匠人掌心轻轻转动，像有了生命。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研发轻量化机械臂时，也是遇到了无数问题，最后靠着一次次测试才成功。那股熟悉的韧劲，慢慢从心底冒了上来。
“我试。” 陈曦接过预算单，指尖不再发抖，“明天我就去买高速相机，拍周师傅和苏姐揉面的动作，把每个细节都拆解开，重新写算法。这次不追求速度，先把‘手感’做出来。”
李萌萌立刻举起手：“我帮你拍！我之前学过视频剪辑，能把动作拆成慢镜头，标上角度和力度参数。”
苏晚也笑着说：“我和周师傅随时配合，你想拍多少次都行。对了，我爷爷的揉面笔记里，记了不少‘手感’的描述，比如‘揉到面团能在掌心滚动不粘手’，可以作为算法的判断标准。”
林默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陈曦，又看了看角落里的临时雇工，提高声音说：“昨天大家议论‘机器不如手工’，我不怪你们。但我想告诉大家，我们做机械臂，不是要代替手工，是要帮手工减负 —— 周师傅快七十了，每天揉二十斤面，胳膊都肿了；吴奶奶的腰不好，站久了就疼。要是机器能帮他们揉面，他们就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工艺创新上，这才是我们做机械臂的意义。”
那两个临时雇工听得低下了头，壮实的小伙子走上前，挠了挠头说：“林老板，对不起，我们不该瞎议论。要是以后需要帮忙搬设备、打扫操作区，我们随叫随到。”
林默笑了笑：“没事，有问题就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现在，大家各司其职 —— 陈曦和李萌萌负责准备高速相机和拍摄；苏姐和周师傅整理揉面动作和笔记；我去联系传感器供应商。争取一周内，拿出新的算法方案。”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忙碌了起来。李萌萌拉着陈曦去网上查高速相机的参数，讨论哪种型号拍慢动作更清晰；苏晚从家里拿来爷爷的笔记，和周匠人一起梳理揉面的关键动作；林默则坐在桌前，给传感器供应商打电话，询问精准度和交货时间。
天井里的阳光越来越暖，之前的压抑氛围一扫而空。陈曦拿着相机参数表，走到机械臂旁，伸手摸了摸金属手爪 ——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冰冷，反而觉得充满了希望。他想起刚才林默说的 “机器是学徒”，突然觉得，自己这个 “师傅”，终于找对了教徒弟的方法。
苏晚端着一杯热桂花茶走过来，递给陈曦：“别太累了，拍动作的时候慢慢来，咱们不着急。”
陈曦接过茶，喝了一口，清甜的香气在嘴里散开，心里的阴霾彻底消失了。他看着操作区里忙碌的大家，看着周匠人揉面时专注的神情，突然觉得，昨天的失败，或许是件好事 —— 它让团队找到了问题的核心，也让自己明白了，技术不是冷冰冰的参数，是要带着对传统手艺的敬畏，才能真正做好。
“苏姐，谢谢你。” 陈曦真诚地说，“还有林哥，周师傅，大家…… 谢谢你们没放弃我。”
苏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是一个团队，哪有放弃的道理？走，去跟周师傅说说拍摄的事，他揉面的动作，可是咱们的‘活教材’。”
陈曦点点头，跟着苏晚走向周匠人。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台静静矗立的 “糕小默 1.0” 上 —— 金属臂腕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仿佛也在期待着，下一次试产时，能展现出不一样的 “手艺”。
林默看着他们的背影，拿起桌上的预算申请单，在备注栏里又加了一行：“采购高速相机时，顺便买几套防护垫，拍动作时保护师傅们的手。”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天井里的老槐树 —— 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却依然挺拔。他知道，团队就像这棵老槐树，遇到风雨会摇晃，但根永远扎得稳稳的，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而远处的街道上，阳光正好，晚香斋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里的故事，还在继续；这里的传统手艺，正带着科技的助力，慢慢走向更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