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上海像被扔进了蒸笼，连傍晚的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晚香斋操作区的中央空调开到了最低档，出风口吹得金属货架上的面粉袋微微晃动，却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兴奋 —— 操作区正中央，一台通体银白的机械臂静静矗立，机身侧面印着一个圆滚滚的卡通桂花糕图案，下面歪歪扭扭写着 “糕小默 1.0”，这是李萌萌昨天特意找手绘师定制的标识，说是 “给机器加点烟火气”。
机械臂周围围满了人。林默穿着刚洗干净的浅灰色工装，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试产方案，方案上的每一条都被他用红笔标了重点；陈曦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布满血丝，他昨晚在操作区熬了通宵，连轴转调试最后一组算法参数，此刻正用酒精棉片反复擦拭机械臂的腕关节；苏晚系着奶奶传下来的靛蓝围裙，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整齐码着二十份预称好的原料 —— 有机面粉、徽省丰谷基地的桂花干、绵白糖，每一份都精确到克，是她今早五点就起来准备的；周匠人拄着拐杖站在最外侧，手里还拎着他用了四十年的竹制揉面板，板面上的包浆被岁月磨得发亮，他说 “要是机器揉得不好，我就现场揉一份，让它学学老手艺”。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林默看了眼手表，上午九点整，阳光刚好透过操作区的玻璃窗，在机械臂的金属机身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陈曦，参数再确认一遍，没问题咱们就启动。”
陈曦深吸一口气，伸手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屏幕上跳出一行行绿色数据：“揉面力度基准值 35N，误差允许范围 ±2N；擀皮厚度 2.5±0.1mm；揉面轨迹模拟手工‘顺时针画圈 + 间歇性按压’；单次揉面时长 15 分钟（含 3 次醒面间隔）。” 他指着屏幕对众人说：“所有参数都按苏姐的手工操作数据校准过，昨晚测试了三次空载运行，轨迹偏差不超过 0.5 毫米，应该没问题。”
苏晚走上前，将第一份原料倒进机械臂下方的不锈钢和面盆里。面粉簌簌落下，混着金黄的桂花干，在盆底铺成一层浅黄的粉末。“我特意把水分控制在 12%，和手工揉面的湿度一样，这样更容易看出机器的效果。” 她抬头看向林默，眼神里带着期待，“要是这次成了，以后咱们就能实现桂花糕面团的标准化生产，联盟的商家也能少些手工揉面的辛苦。”
周匠人凑过来，用拐杖轻轻碰了碰和面盆：“我年轻时学揉面，师傅让我先练三个月‘空揉’，就是对着空气练画圈，说‘手熟了，面才听话’。这机器再精密，也得懂‘面性’才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它揉得不对，你们别慌，我这老骨头还能顶上。”
李萌萌举着手机站在角落，镜头对准机械臂，嘴里念念有词：“一定要成功啊，不然我这宣传文案就白写了。” 她昨晚熬了半宿，写了篇《从手工到智能：非遗糕点的科技传承》，还配了机械臂研发过程的照片，就等着试产成功发出去。
林默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点了点头：“那咱们开始吧。陈曦，启动试产。”
陈曦的手指悬在 “启动” 按钮上方，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积攒勇气，然后猛地按下。机械臂发出一阵轻微的 “嗡嗡” 声，金属机身微微震动，腕关节处的指示灯从红变绿，开始缓缓下降。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机械臂的动作。它的 “手爪” 轻轻抓起和面盆里的原料，按照预设轨迹开始揉动 —— 一开始还算顺利，粉末状的原料慢慢聚合成团，桂花干均匀地嵌在面团里。李萌萌兴奋地低呼：“成了！你看，它真的在揉面！”
可没过三十秒，不对劲的地方就出现了。机械臂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原本应该是 “顺时针画圈 + 间歇性按压” 的柔和轨迹，变成了生硬的 “上下挤压”—— 它像个没掌握力道的新手，死死攥住面团，反复用力挤压，面团被挤得从指缝里溢出来，黏在 “手爪” 上，随着机械臂的动作不断拉扯，很快就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浆糊，泛着令人沮丧的灰白色，桂花干被揉得碎成了渣，混在浆糊里看不清模样。
“怎么回事？” 林默的声音瞬间绷紧，他快步上前，眼睛死死盯着机械臂的动作，“陈曦，快暂停！”
陈曦慌乱地按下 “停止” 键，机械臂的动作戛然而止，但 “手爪” 上还挂着长长的浆糊，滴落在不锈钢盆里，发出 “滴答” 的声响。他冲过去，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操作，调出揉面力度曲线 —— 屏幕上的曲线像一条失控的心电图，上下剧烈波动，最高值达到 43N，最低值只有 27N，波动范围足足有 ±8N。
“怎么会这样？” 陈曦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反复刷新数据，可屏幕上的曲线始终是混乱的，“昨晚测试空载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放原料就出问题了？”
苏晚走过来，拿起一把小勺子，轻轻刮了一点浆糊，放在鼻尖闻了闻 —— 桂花的香气几乎被破坏殆尽，只剩下生面粉的腥味。“它太用力了，而且没有‘醒面’的间隔。” 她指着浆糊解释道，“手工揉面要分三次醒面，每次揉 5 分钟，停 2 分钟，让面筋有时间舒展。这机器一直硬挤，面筋被挤断了，面团自然就成了浆糊。”
周匠人叹了口气，蹲下身，用拐杖拨了拨盆里的浆糊：“我说过，得懂‘面性’。面这东西，软的时候不能硬挤，硬的时候不能硬揉，得顺着它的劲儿来。这机器只知道按程序走，不知道变通，怎么能揉好面？”
陈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货架，上面的面粉袋 “哗啦” 掉下来两袋，粉尘弥漫开来。他看着那团浆糊，又看了看屏幕上混乱的数据，突然蹲下身，双手抱住头，声音低得像在自语：“难道机械臂真的不适合揉面？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默看着陈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像被堵住一样难受，但他知道现在不能慌。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粉袋，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走到陈曦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自责，陈曦。第一次试产失败很正常，咱们研发完整版机械臂的时候，不也失败了五次吗？重要的是把问题找出来，下次改进。”
他转身从操作区的抽屉里拿出数据记录表和笔，递给陈曦：“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咱们得把失败的数据记录下来。你测一下面团的破损率，我来记揉面力度的波动范围，苏姐帮忙算一下耗时，咱们把这些数据整理好，就是下次优化的依据。”
苏晚立刻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计时器：“我刚才记了时间，从启动到暂停，一共用了 2 分 10 秒，只揉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成了浆糊。要是按这个速度，单份面团揉制耗时得 120 秒，比我手工揉制多 50 秒。”
周匠人也站起身，走到和面盆旁：“我来帮你们测破损率。这第一份肯定是全损了，接下来咱们再试几份，看看是不是每次都这样。” 他虽然语气里带着惋惜，但还是主动帮忙，伸手去拿第二份原料。
陈曦慢慢抬起头，接过林默递来的记录表，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一点光亮。他站起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重新走到控制面板前，按下 “启动” 键，开始记录数据：“揉面力度波动范围 ±8N，远超手工的 ±2N 标准；第一份面团破损率 100%；耗时 120 秒 \/ 份……” 他一边念，一边在表格上写下工整的字迹，每写一个数据，情绪就平复一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操作区里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只剩下冷静的记录和测试。他们又试了四份原料，结果和第一份一样 —— 机械臂始终在 “硬挤”，没有任何改善，四份面团全变成了浆糊，破损率 100%。陈曦把每一次的力度波动、耗时都详细记录下来，整理成一张清晰的表格，表格下方还画了一条力度波动曲线，用红笔标出 “问题区域”。
“好了，数据都记录完了。” 陈曦把表格递给林默，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镇定，“从数据来看，核心问题应该出在算法上 —— 咱们的程序只预设了固定的轨迹，没有考虑面团在揉制过程中的弹性变化。手工揉面时，人能根据面团的软硬调整力道，但机器不行，它只会按预设的力度挤，所以才会把面团挤成浆糊。”
林默接过表格，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苏晚和周匠人：“陈曦说得对，问题就出在‘不懂面性’上。咱们之前太关注机械臂的轨迹精度，却忽略了面团是有‘生命’的，它会随着揉制过程变化，机器得能感知这种变化，才能揉出合格的面团。”
苏晚看着表格，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 那是爷爷留下的揉面工艺笔记，深蓝色的封面已经磨出了毛边，里面记着爷爷几十年的揉面经验，比如 “面团发黏时减力，发硬是加力”“画圈幅度随面团大小调整”。她想起刚才机械臂硬挤的动作，又想起笔记里写的 “揉面如顺流，不是硬推，是跟着面性走”，突然若有所思，手指在笔记封面上轻轻摩挲着，没说话，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思考的光亮。
李萌萌收拾着散落的原料，虽然脸上还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没事，这次失败了，咱们下次再来。我刚才拍了不少测试的视频，剪剪就能做成‘研发日记’，让大家看看咱们的努力，说不定还能收获一波鼓励呢。”
周匠人把竹揉面板放在操作台上，对着机械臂说：“你这小家伙，这次没学好，下次可得用心点。老手艺不是靠硬挤就能学会的，得慢慢悟。” 他顿了顿，又对林默说，“要是你们需要，我可以把我揉面的动作录下来，你们对着视频优化算法，说不定能有点用。”
林默看着眼前的团队 —— 陈曦虽然刚经历失败，但已经开始琢磨改进方案；苏晚若有所思地摸着爷爷的笔记，像是有了新想法；周匠人主动提出帮忙，李萌萌还在想着怎么宣传……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刚才的焦虑和沮丧消散了不少。
他把数据表格放在操作区的显眼位置，对着众人说：“今天的试产虽然失败了，但咱们收获了最宝贵的数据。接下来，咱们就针对这些问题改进 —— 陈曦负责优化算法，加入面团弹性感知模块；苏晚帮忙提供手工揉面的细节数据，比如不同阶段的力道变化；周匠人要是方便，就录段揉面视频给我们做参考；李萌萌继续跟进宣传，让大家知道咱们在努力创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操作区中央的 “糕小默 1.0”，又看了看桌上那五盆黏糊糊的浆糊，语气坚定地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失败。咱们做的是‘传统 + 科技’的传承，这条路本来就没有先例，得一步步试，一步步改。我相信，只要咱们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这台机器能揉出和手工一样好吃的桂花糕面团。”
陈曦用力点头，伸手擦了擦眼镜片上的粉尘：“林哥，你放心，我这就开始查资料，争取一周内拿出优化方案。下次试产，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苏晚也抬起头，把爷爷的笔记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翻开：“我爷爷的笔记里记了很多揉面的细节，比如‘冬天气温低，面团硬，揉面力度加 10%，画圈幅度减小 5 厘米’，这些或许能帮到算法优化。我今晚就把这些数据整理出来，明天给你。”
夕阳西下，操作区的玻璃窗被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糕小默 1.0” 静静矗立在原地，“手爪” 上还残留着浆糊的痕迹，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但周围的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沮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重新燃起的斗志 —— 他们知道，这次的失败不是终点，而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林默看着团队成员忙碌的身影 —— 陈曦在电脑前查资料，苏晚在整理爷爷的笔记，周匠人在演示揉面动作，李萌萌在剪辑视频 —— 心里突然很踏实。他走到操作区的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路灯，想起爷爷当年说的 “手艺的传承，不是守着老规矩不变，是跟着时代学新东西”。他知道，虽然 “糕小默 1.0” 这次失败了，但只要他们不放弃，继续在传统与科技之间寻找平衡，总有一天，这台机器会成为传承非遗手艺的好帮手，让更多人吃到带着温度的传统糕点。
而苏晚手里那本爷爷的笔记，此刻正摊开在操作台上，阳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照亮了一行娟秀的字迹：“揉面不是与面较劲，是与面为友。” 这行字，像一道微光，为接下来的研发之路，埋下了希望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