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的指甲用力掐进自己的皮肉中，疼痛如此鲜明。可越是清醒，越是恐惧——仁心为何偏偏选中了她？为何偏偏是她承载了这一切？
苍雪心中酸楚，眼泪又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在杨富山的记忆中，她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脑中芯片带有病毒的直接证据。但是从三个改造人的反应来看，又似乎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
若说她的芯片是正常的，她失智时的表现确实不正常；若说她的芯片不正常，她却又从未无差别杀戮过，甚至还能从排异反应中恢复过来。
她越想越迷茫，心中似乎有一块大石一般越来越沉。
她转动了一下脖颈，只觉得伤口处有微微的刺痛感，但也还可以接受。她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她摸了摸脸上，竟然全是自己的泪水。
她伸手擦去自己面上泪痕。
“十三？小师妹？”苍雪踉跄着下了手术台，却发现没有人应答。
手术室的门却没有关严，有一个朱雀族的小丫头听到苍雪的声音，像受惊的小鹿般窜了出去——
“她醒了！她醒了！”
小丫头跑得很快，一下子没了踪影，只是从外面依稀透露出火光。
地下因为空气不够的缘故，所以不是烹饪做饭，一般都不点火，只用萤石或者是绕指柔的光。所有的地下人对用火也有严格的纪律。
但从外面的动静来看，似乎是很多人点起了很多火把，远远地，还有歌声传来。
苍雪从来没有见他们这么高兴过。
苍雪一时间有点错愕，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阿照？”她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
苍雪又想起了晚照，心中一痛。
她打开手术室的门，踉跄地循着歌声和火把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转过最后一个弯角时，她怔住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地下人从暗流中捞了不少红泥堆在街口，一早全部都烘干了。他们用的燃料几乎都是红泥。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所有的人似乎都围在火堆那边。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红泥垒成的高炉，烈焰冲天而起。数百名地下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他们手中的肉串在火焰中滋滋作响，焦香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苍雪慢慢走过去，站在人群的最外面。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没有人发现她悄悄地站在后面。
鬼烛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更是在中间正襟危坐，嘴里念念有词。随着他伏地跪拜，所有族人如潮水般跪下，连抱着婴儿的浅浅也虔诚地俯首，口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晚照则在浅浅身边站立着。
他身量挺拔，神色明朗，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人群中诗魄、生墨、生烟、苍黄等人都在。
诗魄等人被奉为上宾，面前堆满烤制的肉食，却无人动筷。苍黄正悄悄将一块肉塞进袖子里，脸色发青。
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一些什么肉。
苍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不知道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庆典？还是某种可怕的仪式？
几乎所有的地下人都围在这里。
苍雪正想从人群中穿过，忽然见到鬼烛站在高处，大声说道：“诸位族人！今天我鬼烛就在这里宣布！”
他故意停了一停，那些唱歌跳舞的地下人也都停了，所有人都停止的交谈，每个地下人的耳朵都齐刷刷地对着他。
鬼烛对这个反应很满意，提高声音说道：“我宣布！大王晚照今日就娶我的孙女浅浅为妻！浅浅的儿子，就是大王的儿子！”
“好！”
地下人沸腾了，一片叫好，掌声雷动。
那一边开始有人早有准备，拿出许多棍子哐哐地敲击着，嘴巴里发出喝彩的声音。
苍雪在激动的人群中挤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鬼烛又从脖子里费力地掏出一根长长的吊坠，高高举起，说道：“这是朱雀部长老的信物！我鬼烛年老体弱，如今就当着众人，将朱雀部长老的位置传给晚照！让大王以后带着朱雀部统一地下部落！”
一时下面群情激动，掌声如雷。浅浅在一旁娇羞浅笑，露出雪白的獠牙。
苍雪的世界突然失去了声音。
她错愕地看着晚照，只见他今日换上了兽皮，和地下人一般的打扮。他特意刮了胡子，神清气爽地站在众人面前，颇有一番英姿飒爽的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阿照要娶浅浅为妻了？她究竟昏迷了多久？
苍雪心中酸痛，仿佛被人重重击中，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方才那个小丫头便是要过来给他通风报信吧？
也好……
他终究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她早该明白的。
她本该为他高兴的。
他终于找到了归属，找到了能与他共度永夜的族人。而不是像她这样——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怪物。
苏北的使命，仁心的选择，那些沉重的责任像锁链般缠绕着她，让她连伸手抓住幸福的资格都没有。
泪水模糊了视线。
苍雪转身挤出人群，却在迈步的瞬间踉跄了一下。原来人在痛到极致时，真的会连站立的气力都被抽干。
也好……
至少他找到了归宿。
至少这永夜中，还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
哪怕那盏灯……再也不会照向她。
就在这时，晚照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众位！多谢鬼烛大人一番美意！但我晚照……”
人群瞬间寂静。苍雪浑身一颤，停下脚步。
只听晚照大声道：“此生只认苍雪一人为妻。”
她惊喜地转过头来，她看到诗魄、生墨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人群中议论纷纷。
浅浅抱着阿灯站在晚照身边，低下头来。
鬼烛脸上一阵铁青，他举起那一只淡黄色的吊坠，大声问道：“你娶了浅浅，朱雀部的族长就是你的，这样的美意你都不接受？”
晚照淡然道：“我此生只爱苍雪一个人，决计不会娶其他人为妻。而且我从小在地表长大，地下的大小事务全部不通，实在无法胜任，族长一位还请鬼烛大人另请高明。”
晚照拒绝得十分干脆，几乎连思考都没有。
鬼烛为之气结，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大声质问道：“地表人没有孔雀骨，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都不明白？”
“鬼烛大人，今日你说是为阿灯设宴庆祝，我于是来了。我为阿灯带了贺礼，但娶妻一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