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废土不能过年
风雪停了,但寒意更重。
野火号的营地却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连日奔袭换来的物资一车车运回,堆满了改装车厢的每一寸空隙。
大妞扛着麻袋进来时,肩头结满冰霜,可脸上笑得像个抢到糖的孩子:“整整三十斤噬温鼠干!没一颗发霉!”她把麻袋往地上一摔,灰尘混着碎屑飞扬,却被众人视若珍宝——这是十味合欢锅里“孩童层”的主料,富含元能却不伤脾胃,专为体弱的孩子熬出一口气。
驼爷商队那边也不负所托,用半车废铁和三枚低阶晶核换回两大包工业盐。
苏轻烟亲自押送,进门就嚷:“这盐是战前军需库的存货,纯度98%以上,没受辐射污染!”陆野接过一捧细看,指尖碾动,发出微弱的晶光。
他笑了:“好盐能提百味,今年这顿饭,得咸得有分量。”
凌月带着勘探小队从冻土深处挖出了荧光菌与地耳菜,那些蓝绿色的菌丝在密封罐中幽幽发光,像埋藏了三十年的星河。
她说自己靠感知元脉追踪了整整两天,最后是在一座倒塌的生态研究所地下找到的。
“它们还活着。”她轻声说,“只是睡着了。”
而最大的惊喜,来自灰毛狗。
那畜生半夜刨土不止,爪子撕裂冻层,直到露出金属边缘——一座尘封的战前地下冷藏舱被它硬生生扒了出来。
撬开舱门那一刻,冷气喷涌,众人几乎窒息。
罐装胡萝卜、脱水土豆片整齐码放,甚至还有半袋芫荽种子,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模糊不清,但保存完好。
老喇叭颤抖着拿起一包调料,打开,嗅了一下,忽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葱花……这是真的葱花啊……我娘过年时撒在汤面上的那种……”
没人笑话他。
陆野当场下令:“所有物品列为‘年味储备’,非紧急不开封,违者记过三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知道这些东西的意义早已超越食材——它们是记忆,是文明残片,是废土之上最奢侈的东西:希望。
当晚,他在灶台前召集所有人。
“从今往后,每一道入锅之料,必须经‘首席试菜官’确认。”陆野抬手,指向角落那个瘦小的身影。
小豆丁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
她是小雀儿的妹妹,天生失明,平日安静得像不存在。
但现在,她的舌尖泛着淡淡的金芒——那是“食材鉴灵”天赋觉醒的征兆,比姐姐更纯粹、更敏锐。
“你敢信一个瞎子?”有人嘀咕。
陆野冷笑:“那你来尝?刚才那锅毒汤,你怎么没闻出来?”
全场哑然。
小豆丁走上前,接过一片脱水土豆,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声音清脆如铃:“陈化三年零两个月,水分流失17%,建议先用清灵酿泡发两刻钟再入锅。”她顿了顿,“芫荽也陈了,但香气未散,适合做顶料提神。”
一片寂静。
陆野满意地点头:“她说准,才算准。”
接下来的日子,厨房成了战场,也是圣殿。
陆野亲自设计“十味合欢锅”的结构——底层以悲鸣鹿骨汤为基,慢炖七十二时辰,取其温养之力,象征老弱者的尊严;二层铺铁脊鼠肉与荧光菌,补元提神,属孩童;三层叠蜥蜴腿与地耳,坚韧耐嚼,献给日夜苦战的战士;四层撒芫荽末与辣椒碎,唤醒麻木神经,敬工匠与拾荒者;顶层浇一勺秘制“迷神酱”,香气炸裂,只为流浪无依之人点燃一丝归属。
“每一层,都是一个人群的命。”他说,“我不分贵贱,只问谁曾用力活过。”
灶童二人组连夜绘制摆席图,按“同心圆”布局百张破桌,桌椅皆由废金属焊接而成,歪歪扭扭,却整整齐齐指向中央即将升起的巨型灶台。
中间留出空位,不坐人——那是留给“火”的位置。
老喇叭主动请缨主持“报菜名仪式”。
他站在高处,一遍遍嘶吼:“第一味——酸辣醒魂汤!第二味——爆炒雷鳞鸡!”声音沙哑,近乎哀鸣,却又饱含某种古老仪式的力量。
有人劝他歇息,他红着眼摇头:“这不只是念菜名……这是召回走失三十年的年。”
第三日清晨,烬余子被铁链拖至厨房外。
三道玄铁锁仍缠在他身上,压制元能,但他不再挣扎。
风雪映着他枯槁的脸,眼神复杂。
陆野递上一碗清汤,无盐无料,只有沸水。
“喝完,告诉我它缺什么。”
烬余子迟疑片刻,低头啜饮一口。
忽然,身体一震,老泪纵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冻土上砸出一个个黑点。
“缺……”他嗓音颤抖,“缺一声娘叫饭的声音。”
陆野静静看着他,良久,点头:“所以今年,我要补上。”
他转身拍手,唤来小油瓶:“组织孩子,排练合唱。曲调不用准,只要热闹。”
当夜,荒腔走板的旋律在营地响起,断断续续,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喜气。
那是前世《春节序曲》的变奏,歪曲得不成样子,却让几个老人听得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铁筷子默默站在分餐口,双臂肌肉虬结如铁铸,盯着那口即将沸腾的巨锅。
他知道,百人取餐时的混乱高峰即将到来——他已准备好应对一切。
而就在子夜将至、万籁俱寂之际——
营地外围的警铃,毫无预兆地尖啸起来。
子夜突袭的警铃撕裂寂静,尖锐得如同濒死异兽的哀嚎,在野火号营地边缘炸响。
风雪虽停,寒意却如刀锋般压境而来。
赤脊帮残部——那群被陆野连根拔起、本该葬身于黑石沟的亡命徒,竟借着雪夜掩护,卷土重来。
三辆改装破冰车咆哮着撞破外围铁网,履带碾碎冻土,直扑粮仓与主灶所在的核心区。
他们不要命了?
不,他们是冲着“毁灭”来的。
不是为了抢夺,而是为了彻底摧毁这口正在酝酿希望的锅。
“敌袭!”冷十三低吼一声,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手中双刃短戟破空而出,瞬间钉穿一名攀爬围栏的偷袭者肩胛,将其死死钉在锈蚀的钢柱上。
大锤嫂抡起她那柄由报废引擎铸成的重锤,怒喝如雷:“谁碰粮食,老子砸烂谁的狗头!”话音未落,一记横扫轰然命中冲在最前的破冰车轴心,金属扭曲爆裂声刺耳响起,整辆车当场倾覆,翻滚中撞塌半面储物墙。
灰毛狗狂吠不止,浑身毛发炸立如针,它比谁都清楚那些冷藏舱意味着什么。
它如一道灰色闪电扑入战团,精准咬断第二辆车驾驶座外露的操纵杆,随后猛地跃起,獠牙贯穿驾驶员咽喉——鲜血喷洒在结霜的挡风玻璃上,像一幅暴烈的年画。
可第三辆车仍在前进!
驾驶者满脸狰狞,临死前狠狠按下控制钮——一枚用废弃晶能罐改造的燃烧瓶呼啸飞出,划过一道炽红弧线,直扑中央灶台!
那里,十味合欢锅正温火慢炖,百人份的希望尚未沸腾。
火光映亮了陆野的脸。
他瞳孔骤缩,脑中刹那闪过无数画面:小豆丁舌尖泛金说出“芫荽尚香”的认真,老喇叭跪捧葱花时颤抖的手,烬余子啜饮清汤后滚落的老泪……还有铁筷子站在分餐口那一身沉默如山的肌肉。
不能烧!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魁梧身影猛然从侧翼暴起——是铁头!
那个平日寡言少语、只知守岗的壮汉,竟以肉身之躯迎向火焰轨迹!
“砰!”
燃烧瓶擦着他肩胛炸开,烈焰瞬间吞噬半边身躯。
他整个人被冲击力掀飞,重重摔落在地,翻滚中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焦臭弥漫。
陆野双目赤红,怒意如岩浆冲顶。
他抄起灶台上那口百炼精钢铸就的锅盖,运足元能,手腕一抖——
“嗖!”
锅盖化作圆月飞轮,精准扣住尚未完全燃起的火团,隔绝空气,硬生生将火焰窒息于金属之下。
轰鸣归于沉寂,只剩袅袅黑烟升腾。
他冲上前,一把抱起仍在抽搐的铁头,踹开医疗舱门,嘶吼:“稳住脉!别让他走!”
灯光下,铁头背部旧伤崩裂,黑纹如蛛网蔓延至肺叶边缘——那是早年感染的废土寒毒,一直潜伏,如今因剧烈动作与失血全面爆发。
小豆丁不知何时摸到了床边,瘦小的手指轻轻按上铁头额头,眉头微蹙,唇齿轻启:“我能尝到……他的愿望。他说,想听年夜饭开锅的铃声……还想多吃一口,姐姐做的糖煎饼。”
陆野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系统提示音悄然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异样波动:
【检测到强烈守护意志共鸣……被动复苏进度+3%】
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野火号斑驳的甲板上。
陆野守在床前,亲手将最后一剂“舍身糜”喂入铁头干裂的唇间。
药液入喉,那微弱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几分。
他起身,推开门,风雪已歇,天地澄澈。
他登上野火号最高处,手中引信一点,点燃那串用火药与铜管串联而成的“鞭炮”。
轰——!
震天巨响炸裂荒原,惊起群鸦蔽空而起,盘旋哀鸣。
老喇叭站在巨锅之前,拄着拐杖,声音沙哑却穿透四野:“腊月二十九——扫尘、祭灶、备年货!明日此时,开锅迎春!”
众人齐声应和,声浪滚滚,撼动冻土。
烬余子跪坐在囚笼之中,望着那口缓缓吐纳白雾的巨锅,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动摇。
他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师尊……或许……火本不该灭。”
陆野立于高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南方咽骨坡的方向。
那里,乌云再度聚拢,隐隐有钟鸣自深渊传来,仿佛某种古老存在正缓缓苏醒。
他眯起眼,低声自语:
“等着吧,这一顿,我不请客。”
我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