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八章 贺兰军声
第八章 贺兰军声
万历十八年的清明,大同府的桑干河刚解冻,泛着浑浊的春意。范启一身戎装,跨坐在枣红马上,怀里贴身揣着个油布包,里面是那块传承了八代的槐木牌碎片。他奉父命回洪洞县寻亲,马蹄踏过当年范家兄弟出发的大槐树下时,树干上的老疤在风中微微颤动,像在辨认故人。
可洪洞县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连年战乱让村落十室九空,老人们只记得当年移民的旧事,却说不清范家洼的具体位置。范启在废墟里找了三日,只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看到模糊的“范”字,与木牌上的刻痕隐隐相合。他对着大槐树深深一揖,转身北返——有些根,或许不必寻得太明,只要记在心里,便不算断。
回到大同府,范启将经过禀明父亲。范昌摩挲着木牌,笑道:“咱范家的根,早扎在边关了。洪洞是源,大同是干,往后啊,还会发更多枝芽。”
这话应验得比预想中快。万历二十年,宁夏哱拜叛乱的消息传到大同,朝廷下令各镇出兵平叛。范启主动请缨,带着父亲当年教的兵法和槐木牌,随大同镇军奔赴宁夏。
叛军据城死守,火器精良,官军久攻不下。范启在阵前观察三日,夜里躺在帐中,拿着槐木牌一脸愁容,突然发现牌面纹路在月光下似乎显出个“火”字。他猛地惊坐起——对啊,叛军粮草囤积在城西草料场,若用火攻,必能乱其军心。
他连夜求见主将,献上“火焚草料、声东击西”之策。主将半信半疑,却也无更好办法,便拨给他三百精骑。范启亲率骑兵,趁着风沙夜绕到城西,用火箭引燃草料场,火光冲天时,又在东门虚张声势。叛军果然慌乱,官军趁势攻城,一举破城。
平叛论功,范启名字赫然在内,朝廷下旨论功行赏,擢升他为宁夏镇前卫指挥使司参将,驻守宁夏府。消息传到大同,范昌亲自为儿子饯行,郑重交代:“到了宁夏,护好百姓,守好边关,莫忘了范家是怎么从洪洞走到今天的。”
万历二十一年春,范启带着家眷抵达宁夏府。宁夏镇是九边重镇之一,贺兰山雄峙西侧,黄河横贯东境,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他到任后,整肃军纪,加固城防,尤其注重火器操练,不到半年,前卫军便成了宁夏镇的精锐。
同年秋,弟弟范承带着全家老小也迁到了宁夏。他没去府城,而是选在贺兰山下的军镇旁开了家“范记商栈”,主营粮草、军械,兼做皮毛生意。范承心思活络,知道哥哥在军中的分量,却从不仗势欺人,反而常让利给军户和牧民,很快便站稳了脚跟。
范启的婚事,是宁夏府副总兵主动提起的。副总兵姓秦,是陕西将门之后,见范启年轻有为,治军严明,又听说他是范昌之子(范昌在大同的名声早已传开),便将女儿秦氏许配给他。秦氏自幼随父在军镇长大,不仅识文断字,还懂些兵法,与范启琴瑟和鸣,成了他的贤内助。
成婚次年,范启与秦氏长子范世忠出生;此后十年间,又添了次子范世良、女儿范世岚。范承也在此期间生儿育女,商栈越做越大,甚至把生意做到了甘肃、陕西,成了宁夏府有名的商户。
兄弟俩一个在军、一个在商,配合得滴水不漏。范启需要的粮草军械,范承总能以最公道的价格及时送到;范承商路上遇到的匪患,范启只需一封书信,卫所军便能迅速清剿。更巧妙的是,范承借着经商,与宁夏府的几大门阀世家渐渐有了往来——马家的马场、李家的盐井、赵家的绸缎庄,都与“范记商栈”有生意往来。他为人豪爽,讲义气,又有范启在军中的面子,很快便成了世家圈里的“自己人”。
范家在宁夏府的关系网像贺兰山下的根系,悄悄蔓延。军中有秦副总兵(后升任总兵)照拂,地方上有各大世家帮衬,商路上有驼队往来,连蒙古部落的首领,见了范启的令牌都要给几分薄面。
万历三十年,范昌也从大同迁到了宁夏。看着儿子们在贺兰山下闯出的局面,他常拄着拐杖站在城头,望着贺兰山的雪,对范启、范承说:“咱范家从洪洞逃荒,到塞北军垦,再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守’与‘活’——守得住本分,活得开路子。”
此时的范家,已不再是单门独户,而是军政商皆有涉猎的大家族。府中不仅有军职在身的子弟,有经营商栈的掌柜,还有与世家通婚的女眷,隐隐有了世家气象。那块槐木牌被供奉在祠堂正中,牌面的纹路在香火中若隐若现,像是在护佑着这一脉子孙。
平静的日子在万历末年被打破。缅甸东吁王朝入侵云南,朝廷下令调边军入滇参战,史称“明缅战争”。宁夏镇也接到调令,范启作为前卫参将,奉命率部出征。
出征前,范启在祠堂祭拜,将槐木牌系在腰间。长子范世忠已十五岁,跟着他在军中历练,握着父亲的手说:“爹,您一定要回来,我还等着您教我摆‘八阵图’呢。”
范启摸了摸儿子的头,又看了看弟弟范承——范承已将商栈交给儿子打理,正忙着为大军筹备粮草。“家里,就拜托你了。”
范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哥放心,我在宁夏守着,等你凯旋。”
万历三十四年秋,范启率领的宁夏镇援军抵达云南前线。缅军善使大象阵,官军初战不利,连折几员将领。范启临危不乱,在帐中铺开地图,冷眼观瞧上面纵横交错的标记。
“有了!”他眼前一亮,大象虽猛,却怕陡坡和陷阱。他连夜献策,让官军佯装败退,将缅军引入预设的山谷,在两侧陡坡上滚石、放箭,谷底挖陷阱,果然大破大象阵,斩杀缅军数千。
此战后,在岳父的能量加持和自己的军功累积之下,范启升任副总兵,继续在云南指挥作战。他在滇西丛林里与缅军周旋了三年,大小战役数十场,槐木牌多次预警,助他躲过埋伏、寻得战机。
万历三十七年,明缅战争结束,官军收复失地。范启班师回朝,路过贵州时,收到弟弟的家书,说父亲范昌已于去年冬天安详离世,临终前一直念叨着“启儿要平安回来”。
范启在驿站里对着宁夏方向,长跪不起,泪湿战袍。他知道,父亲是带着欣慰走的——范家在宁夏的根基已稳,而他,没辜负父亲的期望。
归途中,他路过长江,望着滚滚江水,突然想起洪洞的大槐树、大同的桑干河、宁夏的黄河。范家的根,从北方的黄土里,一路延伸到南方的丛林,又将随着他的脚步,扎回贺兰山下。
而那块历经九代风雨的槐木牌,在他腰间轻轻发烫,像是在说:无论走多远,守土护民的本分不能忘,兄弟同心的情谊不能断。范家的故事,还要在这大明的疆土上,继续书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