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十六章 潦河甘霖
第十六章 潦河甘霖
康熙二十三年的江南,被百年不遇的大旱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奉新县境内的潦河干涸见底,河床上的鹅卵石被晒得发白,裂开的泥缝能塞进拳头;田里的稻禾早已枯死,风一吹便成了灰烬;更可怕的是蝗灾,遮天蔽日的蝗虫飞过,连树皮都啃得干干净净。
范虞站在县衙门口,望着街上面黄肌瘦的百姓,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到奉新县任职五年,兴修的水渠早已见底,稳定的物价被粮荒冲得七零八落,多亏堂姐范琴当年给的那本奉新商情账册,让他提前联络了周边府县的粮商,才勉强撑到现在。可粮仓里的存粮,顶多再撑十日。
“大人,九江府的粮商回信了,说他们那边也遭了灾,实在匀不出粮食。”主簿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捏着一封被汗水浸透的信。
范虞接过信,指尖冰凉。这些日子,叔叔范继祖和父亲范庆丰带着“范记货栈”的人,几乎跑遍了江西、安徽的商号,高价收购的粮食一运到奉新,就被饥民分抢一空,却仍是杯水车薪。
夜里,县衙的油灯昏黄如豆。范虞趴在案前,看着摊开的舆图,手指划过潦河的河道——他想过引远山的泉水,可山路崩塌,无法开凿;想过求雨,可请来的道士装神弄鬼,骗走了不少银子,连一滴雨都没求来。百姓们已开始焚香跪拜,街边的土地庙前,跪满了绝望的身影。
困意渐渐袭来,范虞伏在案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置身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一位身着羽衣的仙子立于云端,面容模糊却透着圣洁,声音如天籁般响起:“槐木生自混沌来,玄鸟九天玄又玄,潦河小洲寻缘法,遍洒甘露化甘霖。”
话音未落,仙子化作一只青色神鸟,振翅飞入云端,消失不见。
“神仙!”范虞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依旧是沉沉黑夜,可他低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那枚祖传的槐木牌正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牌面的锐角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浸透了木头,却不见丝毫损坏,反而隐隐透出朦胧的青光,带着些许温热,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顾不上包扎伤口,连夜让人去请住在驿馆的范继祖和范庆丰。
“梦?甘露?潦河小洲?”范庆丰听完,摸着下巴琢磨,“这木牌跟着咱范家两百年,当年在西宁湟水边上就显过灵,说不定……真有门道?”
范继祖也点头:“如今实在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按梦中所说试试也好。就算不成,也能让百姓知道,咱们没放弃。”
三人当即决定:连夜收集“甘露”。范虞让人通知县衙差役,带着瓷瓶去草木上收集露水;范继祖和范庆丰则召集货栈的伙计,在城外的竹林里仔细搜寻。天快亮时,总算凑了满满一小瓷瓶露水,清澈透亮,带着草木的清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范虞带着县衙官员、范继祖、范庆丰,还有几个差役,捧着瓷瓶赶往潦河。干涸的河床像一条巨大的伤疤,延伸向远方,走在上面,脚下的石子硌得人生疼。
“大人,您看那边!”一个差役突然指着前方。
众人望去,只见县城以东、岐山以南的河滩上,竟有一块不算大的小洲状平地。奇怪的是,周围的草木早已枯死,唯独那小洲中心,长着一株不足三尺的小槐树,枝头竟还抽着几点新绿,在赤地千里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
“就是这儿了!”范虞心头一动,梦中仙子说的“潦河小洲”,定是此处。
他快步走上小洲,小心翼翼地将瓷瓶里的甘露洒在小槐树周围。露水渗入干裂的泥土,却没什么动静,小槐树的叶子依旧蔫蔫的。
“是不是少了点?”范庆丰急得直搓手,突然眼睛一亮,“木牌!那槐木牌呢?”
范虞这才想起掌心的木牌,连忙取出来。那木牌被鲜血浸透后,青光更盛,仿佛有流光在纹路里转动。他将木牌轻轻放在小槐树的枝干上。
就在木牌接触槐树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被人驱赶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小洲上空汇聚成巨大的云团,电闪雷鸣隐隐传来。
“要下雨了?”一个差役惊诧道。
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围了过来,起初是好奇,见乌云汇聚,渐渐露出激动的神色,纷纷仰着头,屏住呼吸。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先是零星几滴,随即越来越密,铺天盖地,砸在干涸的河床上,溅起尘土的腥气;砸在百姓的脸上,带来久违的清凉。
范虞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眼眶渐渐湿润。他身后的官员和差役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围在河滩上的百姓更是激动得跪倒在地,对着小洲的方向叩拜,呼喊声此起彼伏:“老天保佑!范大人是青天啊!”“是神仙显灵了!”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猛,却恰到好处。起初是瓢泼大雨,冲刷着干裂的土地;后来渐渐变小,化作绵绵细雨,滋润着饥渴的草木。断断续续下了近半个月,潦河重新涨起了水,田里的裂缝被雨水填满,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旱情缓解后,范虞将梦中所见的仙子、槐木牌的奇遇告诉了百姓。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尤其是那些经历过西宁迁徙的范家族人,更是坚信这是先祖庇佑。
县城里德高望重的周老先生捋着胡须,沉吟道:“老朽年轻时听过西王母座下九天玄女的传说,说她本是玄鸟所化,能行云布雨,护佑苍生。范大人梦中的仙子化作青鸟,又与槐木牌有关,定是九天玄女显灵啊!”
消息很快传到九江府,知府亲自来奉新县察看,见百姓安居乐业,潦河碧波荡漾,对范虞赞不绝口,当即上书朝廷,请求在潦河小洲上修建庙宇,供奉九天玄女。
朝廷准了。百姓们自发捐款捐物,工匠们也赶来帮忙,没用三个月,一座精致的三层阁楼便建成了,最上层中央供奉着九天玄女的神只。阁楼风格的庙宇虽不大,却庄严肃穆,尤其是中央的匾额,由范虞亲笔题写——“九天阁”三个字,笔力浑厚,透着一股清正之气。
开光那天,潦河两岸挤满了百姓,香火缭绕,鼓声震天。范虞站在“九天阁”前,望着那株已长得郁郁葱葱的小槐树,又摸了摸胸前的槐木牌。木牌的青光早已褪去,却比以往更加温润,仿佛吸收了雨水的灵气。
他突然明白,范家与这槐木牌、与九天玄女的缘分,从未中断。从山西洪洞的槐树到西宁湟水的道场,从长江边的立足到潦河的甘霖,范家的路,总在绝境中透着生机,而这份生机,不仅来自先祖的庇佑,更来自于“爱民如子”的本分。
范继祖走到他身边,笑道:“这下,咱范家的故事,又多了一段传奇。”
范庆丰也感慨道:“当年在西宁,二叔还想着找玄女道场,没想到在这儿圆了愿。”
范虞望着“九天阁”前跪拜的百姓,心里一片澄澈。他知道,这场甘霖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作为范家的子孙,作为奉新的父母官,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份初心,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再也不用经历这般灾荒。
雨过天晴,阳光洒在潦河上,泛着粼粼波光。“九天阁”的钟声在河谷里回荡,悠远而宁静,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跨越百年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