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十七章 洪槐家声
第十七章 洪槐家声
南昌府的青石板路，被雨后的阳光晒得发亮。范虞身着青色官袍，步履沉稳地走进知府衙门，身后跟着的主簿手里捧着卷宗，低声汇报着今日要处理的公务。自调任南昌府通判以来，这已是他在此任职的第三个年头，正六品的官身虽未升迁，手中的权力却比在奉新县时重了许多——监察府内官吏、审理疑难案件、掌管财政收支，事无巨细，皆需他过目决断。
“范通判来得早。”知府周世睿站在廊下，手里摇着折扇，见了范虞便笑着招手，“昨日送来的赈灾粮册，你看过了？”
范虞拱手行礼：“回大人，已看过。账册清楚，只是运粮的损耗比往年多了两成，属下已让人去查。”
周世睿赞许地点头：“你办事，我放心。当年奉新大旱，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又有‘范记货栈’相助，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如今你到府里，南昌的吏治、商情都清明了不少。”
范虞谦和一笑：“皆是大人栽培，属下不敢居功。”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日，除了周世睿的赏识，更离不开家族的支撑。自抗旱有功后，范家便成了江西南昌一带的一段佳话。范继祖和范庆丰两位老人合计着，彭泽县和奉新县的根基终究太浅，便举家迁往南昌府，在府城东南购置了一处三进的宅院，青砖黛瓦，比以往任何一处居所都气派，尤其特意修了间宽敞的祠堂，供奉列祖列宗和那块愈发温润的槐木牌。
此时的范继祖和范庆丰已年过古稀，货栈的生意早已交给范琴打理。范琴虽是女子，却颇有乃父范庆丰的爽朗和乃叔范继祖的精明，将“范记货栈”从彭泽迁到南昌后，为避范虞在官府任职的嫌隙，特意改名为“洪槐商号”——“洪”取洪洞县之意，“槐”则念及祖传槐木牌，既不忘本，又显新气。商号主营粮油、布匹，兼做茶叶、瓷器，生意辐射至周边数府，成了南昌府有名的商号。
两位老人每日在祠堂里忙碌，最大的心愿便是立下族谱。范虞公务之余，便陪着两位老人整理先祖事迹：从洪洞县迁来的第一代先祖，到山海关从军的范景，再到宁夏戍边的范启、范承，一笔一划，皆郑重记录。
“咱范家从山西洪洞走到塞北，又从塞北迁到江南，两百多年，不能让后人忘了根。”范庆丰戴着老花镜，对着烛光辨认旧家书，“这排行得立下来，让子孙后代按字取名，辈分不乱。”
范继祖也点头：“我最近翻阅了很多古籍，也请教了不少能人大贤，打磨了几句，你听听：‘家立增福庆，槐恩万代传，宗祖积善功，贤孝如春生，根基连荣贵，得天永兴玄’。既含着咱范家的字，也盼着家族兴旺。”
范虞细细品读，觉得既合韵律，又藏深意，尤其“槐恩”二字，暗合槐木牌的渊源，当即请人刻成竖匾，挂在祠堂东墙，与列祖列宗牌位相对，肃穆庄严。
日子安稳下来，范虞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周世睿见他品行端正，能力出众，便主动做媒，将自己远房祖弟的女儿周氏许配给他。周氏知书达理，不仅能为范虞红袖添香，更能打理家事，将偌大的范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范琴也相处融洽，姑嫂二人时常一起商议商号的营生，或是给祠堂添置香火。
成婚数年，周氏为范虞生下三子一女，皆按新立的排行取名：长子范家国，次子范家文，三子范家武，女儿范家蕊。四个孩子都被送进了南昌府最好的学堂，聪慧伶俐，尤其长子家国，颇有范虞当年的影子，经书过目不忘，深受先生喜爱。
范家的人丁渐渐兴旺，可范庆丰看着膝下的几个儿孙，总觉得还不够。他深知，家族要想长久，人丁兴旺是根本。临终前，他拉着范虞和周氏的手，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范家到你这一辈，人还太少……听我的，纳一房妾室，多生些孩子，开枝散叶……”
范虞本不是贪恋女色之人，却不忍违逆老人遗愿。次年，在周氏的体谅和周世睿、范琴的撮合下，纳了南昌府陆记钱庄老板的二女儿陆氏为妾。陆氏性情温婉，与周氏相处和睦，次年便为范虞诞下一子，取名范家义，凑齐了“家国文武蕊义”，范家祠堂的香火愈发旺盛。
范继祖和范庆丰相继离世后，范虞将两位老人葬在南昌府郊外的青山上，坟前种了两株槐树，与奉新县潦河小洲上的那株遥相呼应。每到清明，他便带着子孙前去祭拜，讲述先祖迁徙、戍边、经商的故事，告诫他们：“范家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官位，不是财富，是‘守’与‘和’——守得住本分，和得了家人，才能走得长远。”
他的仕途在周世睿的关怀下愈发顺畅。周世睿升任江西按察使后，力荐范虞接任南昌府知府，但朝廷只是让其官升正五品，仍为通判，辅佐新来的知府，却已是府里实际上的二把手，掌管刑名、钱谷，威望日重。南昌府的百姓都说：“范通判清正，洪槐商号公道，范家真是积善之家。”
这日，范虞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见周氏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读书，范家国考较弟弟妹妹背书，范家文在临摹字帖，范家武则在一旁舞着木剑，范家蕊和范家义围着下人让制做的小挂件，一派融融之景。范琴也在，正与陆氏核对着洪槐商号的账目，见范虞回来，便笑着递过一本账册：“这是这个月的收益，够给祠堂添些新的供器了。”
范虞接过账册，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孩子们，又望向祠堂的方向，那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洪槐商号”的招牌上，也照在祠堂东墙的排行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