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四十三章 硝烟遥寄
第四十三章 烽烟遥寄
皋兰范家祠堂的窗棂,漏进几缕初秋的阳光,落在积着薄尘的族谱上。范立强和范立瑜正弯腰擦拭牌位,檀香的烟气在光柱里缓缓浮动。范立强虽年长几岁,脊背却还算挺直,反倒是范立瑜,病退在家后,咳嗽日渐频繁,走几步路就喘,此刻正扶着供桌喘匀气息。
“你看这信,赟兄都快七十的人了,还在泉州为小辈操心。”范立强拿起福建寄来的信,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信纸被他折得整整齐齐,边角却已磨得起毛。
范立瑜凑过来看,手指点着信上的字:“福康都二十四了,在州衙当主簿,是该说门亲事了。倒是福泰,跟洋人混在一起,满嘴‘物理化学’,立赟兄怕是管不住了。”他咳了两声,又道,“厦门、福州开了海关,洋人来了,福建的生意倒活络了,这世道,真是说不清。”
两人又拿起京城范立岐的信。范立岐在信里说,天津开埠后,京城街头随处可见洋人,黄宫绣仙逝多年,宫绣堂的病人却有增无减;儿子范福宁二十九岁方成家,女儿范福静嫁入鹤年堂王家,夫妻和睦。“立岐说‘时代要变天了’,可不是嘛。”范立强叹道,“增学在县学当先生,福平、福廷、福盈都二十上下了,还记得福廷刚到皋兰时,才那么点大,如今都能读《孙子兵法》了。”
提到小辈,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范立瑜往香炉里添了三炷香,对着牌位深深一揖:“增辉和增垄走了已经有段时间了,连个信都没有。九天圣母在上,祖宗保佑,让他们顺顺当当的。”
范立强也跟着拜了拜,心里却有些空落。自离开西宁西王母道场,他每日仍坚持打坐,可心神像是悬在半空,落不了地。是家里接连遭难乱了心绪?还是离了那道场,气场不足了?他说不清。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是范增学来送新抄的族谱。三人说着话,话题总绕不开陇东的战事,直到日头偏西,才各自散去。范立强回到屋中,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调息,可耳边总萦绕着信里的字句——福建的洋学堂、京城的洋人街、陇东的硝烟,搅得他心湖难平。
而此时的陇东大道上,范增辉和范增垄正率领“平回骑”,跟着参将范铭的骑兵队疾驰。
三日前,他们刚到西巩驿,就接到秦州知府赵桂芳的求援文书——陕西陇州固关的回民暴民裹挟平民往天水涌来,目标直指张家川。“张家川本就是火药桶,绝不能让他们合流!”副将李玉真当机立断,命范铭率范增辉的“平回骑”及八百骑兵为先锋,星夜驰援秦州,自己则率主力随后跟进。
九百余骑兵如一条赤色长龙,在黄土路上昼夜疾驰。山丹马耐力惊人,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不少战马的蹄子磨出了血。范增辉勒着马,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喉咙干得发疼。范增垄递过一壶水,声音沙哑:“再撑撑,前面该到秦州地界了。”
第二日午后,远方天际线终于浮现出秦州城的轮廓。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就见城东方向硝烟弥漫,隐约传来枪炮声,间或夹杂着呐喊。
“不好!赵知府已经交上手了!”范铭猛地一夹马腹,“加速前进!”
骑兵队如离弦之箭,朝着战场冲去。越往前,枪炮声越清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范增辉眯眼望去,只见秦州城东的开阔地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厮杀——穿官服的清军和戴白帽的回民搅在一起,火枪的白烟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倒下。
“列阵!”范铭大吼一声,拔出腰间佩刀。
范增辉立即传令:“平回骑,左翼掩护!”
一百名“平回骑”迅速调整队形,火枪上膛,马蹄踏地的声音震得地面发颤。他们离战场越来越近,能看清回民队伍里夹杂着不少平民,被裹挟着往前冲,而清军的阵线已有些松动,眼看就要被突破。
“就是现在!”范铭长刀一指,“杀!”
九百余骑兵如决堤的洪水,朝着回民队伍的侧后方冲去。范增辉一马当先,手里的火枪喷吐出火光,子弹呼啸着射入敌群。身后,“平回骑”的火枪齐鸣,硝烟瞬间笼罩了马头。
山丹马的嘶鸣、火枪的轰鸣、兵刃的碰撞声混在一起,在秦州城外的黄土坡上,掀起了新的血色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