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卷着碎石与枯草,狠狠刮在四人单薄的衣衫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离开小村已过半日,脚下的山路愈发崎岖,陡峭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边缘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周子墨、宋梓辰、吴亦辰三人并肩走在后面,虽常年劳作练就了一身结实的筋骨,此刻却步履沉重,脸色苍白如纸。
赵诗涵以灵力暂时压制的朱果药力,仍在体内疯狂冲撞,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灼烧着经脉,每挪动一步,都仿佛有万千钢针在血肉中穿梭,气息紊乱得几乎喘不上气。
赵诗涵走在最前方,白衣胜雪,裙摆被山风掀起,却依旧步伐轻盈,宛如踏云而行,山间的凛冽寒气与陡峭地势,似乎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偶尔会驻足回头,清冷的眸子扫过三人,目光在周子墨身上总会微微停留一瞬——昨日情急之下,这少年竟能引动文气破开藤蔓,此刻虽身形狼狈,却仍在默默调整呼吸,试图引导那丝微末的气息对抗药力,这份韧性,倒是难得。
“仙子……”
吴亦辰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风声传来,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下颌的衣襟,“那青云书院,到底还有多远?俺这身子里,跟揣了个火炉似的,快要烧起来了。”
赵诗涵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如寒潭,却带着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照此速度,尚需两日路程。朱果药力霸道无匹,你们每动用一分气力,药性便会加深一分侵蚀。凝神静心,尽量放缓气血翻腾,方能撑到书院。”
宋梓辰抬手擦去额间的冷汗,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枝叶交错的阴影中,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他自幼家道中落,辗转流浪,早已养成了谨慎多疑的性子,低声叮嘱道:“子墨,亦辰,省些力气,别多说话。灵植仙宗分宗的人未必甘心就此罢手,说不定还在暗中追踪,凡事小心为上。”
周子墨默默点头,牙关紧咬,努力按照父母留下的《文心微言》残卷中记载的法门,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从丹田缓缓升起,艰难地在经脉中流转,如同干涸土地上的涓涓细流,虽微弱,却稍稍缓解了那灼烧般的痛楚。
这本残卷,他自幼便带在身边,大多文字晦涩难懂,往日只当是父母的遗物珍藏,从未想过,其中竟真的蕴藏着超凡的文修之力。
赵诗涵似有所感,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子墨周身萦绕的淡淡气息,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多言,只是加快了些许脚步。
夜幕悄然降临,四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崖下休整。赵诗涵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丹药,指尖用力,丹药碎裂开来,散发着清冽的草木清香。
她将药粉均匀撒在四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既能驱赶山间的蚊虫蛇蚁,也能遮蔽几人的气息,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乃‘清瘴丹’,可避山林瘴气,你们安心休息。”她说完,便独自走到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寒气,宛如月下冰雕,清冷孤绝,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吴亦辰和宋梓辰早已疲惫不堪,靠在石壁上,很快便沉沉睡去,均匀的鼾声在寂静的山崖下响起。周子墨却辗转难眠,体内时而炽热如焚,时而冰冷刺骨,两种极端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他备受煎熬。
脑海中不断闪过白日被追杀的惊魂画面,赵峰那狠厉的眼神、村民们惊恐的面容、父母模糊的身影,一幕幕轮番浮现,挥之不去。
他悄悄从怀中取出《文心微言》,借着微弱的月光,摩挲着粗糙泛黄的封面,指尖传来纸张的褶皱触感。父母修为低微,为何会拥有这样一本涉及文修法门的残卷?他们当年的失踪,真的如村人所说,是遭遇了袭击吗?还是另有隐情?
“文修之道,重意不重力,养心中浩然气,可通天地,御万法……”他低声念着残卷开篇的几句箴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力量,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望过力量。不是为了恃强凌弱,而是为了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为了不再像今日这般任人宰割,只能狼狈逃窜。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四人便再次启程。
越靠近青云书院的地界,周遭的景致便愈发清雅。山林间的草木多了几分灵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偶尔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身着青色儒袍,结伴而行,谈笑间引经据典,气息虽不算强横,却自有一股端正平和的气度,显然是青云书院的弟子。
周子墨三人一身粗布衣衫,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身形狼狈,与周遭清雅的氛围格格不入。那些书院弟子纷纷侧目看来,眼中大多带着好奇,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与鄙夷。
“看,又是来碰运气的乡下凡人。”
“哼,青云书院乃是文修圣地,岂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那位白衣师姐气质不凡,气息凛冽,不知是哪家仙门的弟子?”
“管她哪家的,这三个乡下人,肯定过不了考核。”
窃窃私语声随风传来,清晰地落入三人耳中。吴亦辰听得面红耳赤,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怒火。宋梓辰连忙拉住他,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议论的弟子,将他们的样貌与衣着默默记在心里。
周子墨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刺耳的议论摒除耳外,脊背挺得更直了。外界的轻视与嘲讽,只会让他更加坚定——他一定要留在青云书院,一定要变强。
又行了大半日,一座巍峨的白玉山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山门高达十余丈,由整块羊脂白玉砌成,温润莹泽,其上刻着四个苍劲古朴的大字——“青云书院”,字迹洒脱雄浑,仿佛蕴含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让人望之便能心神宁静。山门两侧,各站立着四名身着青色儒袍的守山弟子,气息沉稳,目光锐利,审视着过往之人。
见到赵诗涵,为首的一名守山弟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失分寸:“这位仙子请留步,不知莅临我青云书院,所为何事?”他的目光扫过周子墨三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三人的狼狈模样颇为不满。
赵诗涵微微颔首,还了一礼,声音依旧清冷:“雷音寺赵诗涵,奉师命前来拜会贵院周敬贤院长。这三位是我途中遭遇险境救下的少年,他们身中奇毒,需借贵院文气化解,同时也希望能参加此次外门弟子考核,拜入书院修行。”
“雷音寺?上古姜氏的旁支?”那守山弟子闻言,神色愈发恭敬,但听到后半句,却露出了为难之色,“仙子有所不知,本院外门弟子考核,三日前便已截止报名。且这三位少年……似乎并无文气根基,年纪也偏大了些,恐怕不符合收录标准。”
周子墨的心骤然一沉,如同坠入冰窖。宋梓辰和吴亦辰也面露焦急,眼中满是担忧——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难道就要这样被拒绝?
赵诗涵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考核截止与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三人虽出身寒微,却有一颗向道之心,此次前来也是情非得已。可否烦请仙长通传一声,能否收录,全凭周院长定夺。”
守山弟子犹豫片刻,显然忌惮赵诗涵的身份背景,最终点了点头:“既然仙子如此说,那便请稍候,我这就去通传副院长。”
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周子墨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守山弟子投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中有怀疑,有轻视,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像针一样扎在身上。他挺直了脊背,默默运转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文气,一边抵抗着朱果药力的侵蚀,一边承受着外界的压力,眼神坚定如初。
吴亦辰额角的冷汗越渗越多,体内的灼痛似乎因为紧张而愈发剧烈,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宋梓辰则依旧保持着警惕,目光悄悄观察着山门的布局与守备,心中暗自盘算。
不久,那名守山弟子快步返回,神色带着几分古怪:“副院长有请仙子前往‘静思堂’一叙。至于这三位少年……”他顿了顿,缓缓说道,“副院长说,既然有心入我青云书院,便需遵守书院的规矩。考核虽已结束,但基础的‘文心试炼’仍可一试。若能通过,便可破例收录为杂役,暂留书院;至于能否化解毒性,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杂役?
吴亦辰脸色骤变,拳头猛地攥紧。他们虽是乡下凡人,却也是自由之身,此番前来是为了求学修道,岂能沦为他人仆役,供人驱使?
周子墨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多谢仙长通传,我们愿接受试炼。”
机会再渺茫,也是机会。杂役又如何?只要能留在青云书院,就有接触文修之法的可能,就有化解药力、变强的希望。他想起了村中的孙爷爷,想起了被修士欺凌的村民,想起了赵峰那视凡人如草芥的眼神——他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生机。
赵诗涵看了周子墨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对守山弟子道:“有劳仙长带路。”
守山弟子引着三人来到山门东侧的一处偏殿。殿内空旷无物,只有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碑面光滑如镜,隐隐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正是青云书院用来测试入门者心性的“诚心碑”。
“将手掌置于碑面之上,凝神静气,不可有丝毫杂念。碑文自会显现,测的是尔等心性是否纯净,是否有修习文道的根基。心存恶念或资质过于愚钝者,碑文不显,视为不合格。”守山弟子简单交代了规则,便退到殿门口,抱着双臂,冷眼旁观,显然不认为这三个如同乞丐般的少年能通过试炼。
吴亦辰第一个上前,深吸一口气,将粗糙的大手按在冰冷的碑面上,努力屏住呼吸,试图放空思绪。但昨日被追杀的恐惧、对灵植仙宗的仇恨、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心绪杂乱不堪。
诚心碑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浮现出几点模糊的光点,便迅速黯淡下去,毫无动静。
守山弟子冷哼一声,语气轻蔑:“心不静,意不诚,连最基础的心境都达不到,下一个。”
吴亦辰脸色灰败,咬着牙,不甘地退到一旁,拳头攥得发白。
宋梓辰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他心思缜密,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与不甘,努力放空思绪,将所有杂念摒除。手掌按在碑面上,诚心碑的光芒比之前亮了些许,隐约有几个残缺的文字一闪而过,但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再次黯淡。
“略有感应,却文根浅薄,不堪造就。”守山弟子摇了摇头,眼中的轻视更甚。
最后,轮到了周子墨。他走到诚心碑前,没有立刻伸手,而是先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闪过父母留下的《文心微言》,闪过昨日面对赵峰时,那孤注一掷划出符文的决绝——那不是蛮力,而是一种意念,一种不甘屈服、欲以心中之“文”撼动天地的执念。
再次睁开眼时,周子墨的眼神已然一片澄澈。他缓缓伸出手,掌心贴在冰冷的碑面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愈发平静。
体内那丝微弱的文气,仿佛受到了诚心碑的牵引,缓缓顺着手臂流向碑身。
下一刻,原本黯淡的诚心碑骤然亮起!
柔和而稳定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整个偏殿,碑面上,一个个端正清晰的古篆文字如流水般缓缓掠过,虽未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却持续不息,透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正是文心澄澈的征兆。
殿门口的守山弟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失声惊呼:“文心澄澈!竟已有初生文气为根基?这……这怎么可能?”
他万万没想到,这三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少年中,竟真的有人具备修习文道的资质!
白光渐渐消散,周子墨收回手掌,脸色因耗力而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摇晃,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眼中亮得惊人。
偏殿之外,不知何时出现的赵诗涵静静站立着,看着殿内的身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而更远处的一座阁楼之上,一位身着青色儒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望着偏殿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阁楼之中。
守山弟子的态度彻底转变,看向周子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拱手道:“这位师弟,既通过文心试炼,便可留下。你们三人暂且入杂役房安置,具体职司,稍后会有专人安排。”
杂役的身份并未改变,但周子墨通过试炼的表现,已然为他们争取到了立足之地。
望着眼前气象万千、深不可测的青云书院,周子墨知道,他们的修行之路,才刚刚踏出第一步,且是从最底层开始。前路注定荆棘丛生,危机四伏,但他心中毫无畏惧,只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斗志。
他一定会在这里活下去,一定会变强,一定会揭开所有的谜团,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