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杂役处的活计依旧繁重。
周子墨三人被分派去清理兽栏。此处豢养着一些用于杂役或低阶弟子食用的普通兽畜,气味腥臊,污秽遍地,是最令人头疼的活计之一。
吴亦辰一边捂着鼻子费力地冲刷地面,一边低声抱怨:“真他娘的臭!孙胖子绝对是故意的!”
宋梓辰则较为平静,动作一丝不苟,甚至尝试在搬运草料时,细微调整呼吸节奏,感应其中是否蕴含极其微薄的草木精气,尽管收效甚微,他却乐此不疲。
周子墨沉默地干活,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向了昨夜的话题——那枚损坏的阵符,以及废田之下的秘密。
清理工作间隙,杂役们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大多数人会找个角落瘫坐,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周子墨却悄悄挪到堆放杂物的一角,那里有一个破旧的木箱,里面放着一些多年来积累的、损坏或淘汰的器具,其中就包括昨日他从后山水渠带回来的那枚失效的木质阵符。
他假意整理杂物,迅速将那枚阵符揣入怀中,动作隐蔽而自然。
午后,天空飘起细雨,室外劳作暂停。杂役们被允许在各自厢房内休息,或是做些修补衣物、整理工具的轻省活计。
丙字柒号房内。
油灯再次被点亮,光线比往日似乎明亮了些许——吴亦辰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截稍微耐烧些的灯芯。
周子墨将那枚木质阵符放在房间中央的矮脚木凳上。阵符约巴掌大小,材质是一种常见的灵木边角料,表面刻着数道已经模糊不清的纹路,其中一道明显的裂纹贯穿了小半符身,使其彻底失去了效用。
“就这破玩意儿?”吴亦辰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木头片子都快烂了,能看出个啥?”
宋梓辰仔细端详着:“这是最基础的‘润水符’,常用于灌溉水渠,能引聚微弱水汽,保持渠床湿润防止干裂,并无太大效用。看这磨损程度,废弃有些年头了。”
周子墨凝神注视着那些纹路,指尖轻轻临摹着其走向。他修炼《文心微言》,虽还未练出什么名堂,但精神感知比常人稍敏锐些。他隐约感觉,这些纹路的走向,似乎暗合某种奇特的韵律,与他昨夜尝试感应天地间那稀薄文气时,偶尔捕捉到的某种波动有极其细微的相似之处。
“梓辰,你能否试着感应一下,这纹路中是否还残留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或者,它最初是如何引动水汽的?”周子墨问道。宋梓辰对星辉的感应最为敏锐,或许能有所发现。
宋梓辰闻言,闭上双眼,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悬在阵符上方一寸处,仔细感知。片刻后,他微微蹙眉:“能量已彻底消散。不过……这些纹路的凹槽深处,似乎残留着一种极其淡薄、近乎消散的‘意’。很微弱,像是……像是水流缓缓渗入土壤的感觉。”
“意?”吴亦辰好奇。
“嗯。”宋梓辰点头,“制作阵符,除了刻画正确的纹路,据说还需注入相应的‘意念’或能量作为引子。这枚阵符等阶太低,意念残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修炼星辉,对这类细微波动比较敏感,勉强能捕捉到一丝痕迹。”
周子墨眼中光芒微闪:“纹路为形,意念为神……或许,理解这‘意’,比记住纹路本身更重要。”他再次看向那些纹路,尝试不再仅仅记住其形状,而是去感受其想要表达的“润泽”、“渗透”的意味。
他隐约觉得,这对他理解文气的“意”,或许也有帮助。文气修炼,讲究的也是以意引气,涵养精神。
“可惜,这符彻底坏了,不然还能看看它是怎么起效的。”吴亦辰有些遗憾。
“或许……未必不能看。”周子墨忽然道。他拿起阵符,走到油灯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光线尽可能清晰地照亮那些模糊的纹路。
“子墨,你……”宋梓辰似乎猜到他想做什么。
周子墨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双眸紧紧盯着那枚阵符。他尝试调动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文气,并非注入阵符——那绝非他现在能做到的——而是汇聚于双眼,努力增强目力,同时,用心去“读”那些纹路,去理解其蕴含的“意”。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不到十息,他的额头便渗出细汗,眼睛也开始酸涩。
但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那模糊的纹路在他眼中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并非真正的光芒,而是一种感知上的清晰!一道道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勾连,形成了一个极其简易却完整循环,一种温和、浸润的“意”从中流转,虽微弱却持续不绝。
然而,那道裂纹所在之处,却生生截断了这种流转,使得整个循环崩溃,“意”无法凝聚,四散流失。
“裂纹……是关键。”周子墨脱力般地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纹路本身似乎是一个引导和凝聚‘意’或能量的通道。裂纹断了通道,所以就失效了。”
吴亦辰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周子墨很厉害:“你能看懂这玩意儿?”
“只是侥幸捕捉到一丝残留的痕迹。”周子墨摇摇头,“距离真正理解乃至制作,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这只是一枚最低等的阵符。”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宋梓辰感到惊讶。能感知到残“意”,这需要相当敏锐的精神力。他越发觉得周子墨在文气修炼上或许真有天赋。
“不过,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周子墨休息片刻,继续说道,“宗门确实曾在那片废田投入过资源,布置水渠和阵符,说明其曾经有价值。其被废弃,定然是后来发生了某种变故,而非一开始就是废地。”
这个发现,让三人对废田的秘密更加好奇。
“要是我们能找到关于那片地过去的记录就好了。”吴亦辰嘟囔道。
“杂役处的文书档案……”宋梓辰沉吟,“通常由执事掌管,我等杂役根本无权接触。”
周子墨沉默片刻,道:“未必需要直接接触档案。那些在杂役处待了十年以上的老人,或许知道些什么。我们可以试着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打听一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要非常小心,绝不能直接问废田的事,可以旁敲侧击,比如问问后山哪里还有水源、哪些地以前种过什么之类的。”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一边继续埋头干活、刻苦修炼,一边留意着机会。
周子墨发现,每日负责给他们送饭的一个老杂役,姓钱,为人沉默寡言,但在杂役处待了足足三十年,几乎成了这里的一部分。而且钱老杂役似乎腿脚有些不便,每次送饭到丙字区域,都会在区域口的那块大青石上坐一会儿歇歇脚。
这日,眼看钱老杂役又坐下歇息,捶着腿,面露疲色。周子墨对吴亦辰使了个眼色。
吴亦辰会意,端着自己还没动的那碗稀粥,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钱老,累了吧?喝口粥润润嗓子?”
钱老杂役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吴亦辰,又看了看那碗粥,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规矩不可废……你们吃。”
吴亦辰也不勉强,顺势在他旁边坐下:“哎,这鬼天气,干活真累人。钱老,您在这待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了。听说后山那边活儿更累,路还难走?”
钱老杂役似乎很少与人交谈,沉默了一下,才慢悠悠道:“后山……看是哪里。有些地方是累。”
“我前几天跟孙执事去通水渠,就那片听说废了很久的田那边,路是真难走,水渠也坏了。”吴亦辰装作随口抱怨,“那地方怎么废的啊?看着地界挺大的,荒了怪可惜的。”
钱老杂役捶腿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吴亦辰一眼,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浑浊。他低下头,继续捶腿,声音依旧沙哑:“那地方……邪性。”
“邪性?”吴亦辰心里一动,面上却露出好奇又有点害怕的样子,“钱老,您可别吓我,怎么个邪性法?”
钱老杂役似乎陷入了回忆,慢吞吞道:“好多年前喽……那会儿,那田还是好田,产的灵谷,虽是最低等的,但长得旺相。后来……不知咋的,苗子就蔫了,种啥死啥,地变得梆硬,还泛凉气。有人不信邪,偏要去垦,结果……病了好几个,都说浑身发冷,没力气。后来,就没人敢去了,说是地气坏了,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宗门也就把它废了。”
他顿了顿,像是提醒又像是自言自语:“年轻人……别好奇,离那儿远点……没好处的。”
这时,远处传来孙执事的吆喝声,休息时间结束了。
钱老杂役站起身,颤巍巍地拿起食桶,慢慢走了。
吴亦辰回到房间,立刻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周子墨和宋梓辰。
“地气坏了?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种啥死啥?还会让人生病?”吴亦辰挠着头,“可咱们发现的灰斑薯,长得挺好的啊?咱们也去了好几次,没事啊?”
宋梓辰思索道:“钱老所言,应是普遍认知。但我们遇到的情况确实与之相悖。有两种可能:一是灰斑薯比较特殊,能适应那种‘坏’了的地气;二是那片地的‘异常’并非均匀分布,我们恰好发现了其中一片‘好’的区域,或者……那‘异常’正在发生变化。”
周子墨点头:“梓辰分析得有理。而且,钱老提到了‘地气坏了,泛凉气’,这与我们感受到的土地微凉、吴兄感觉到的‘凉飕飕’相符。至于让人生病……我们需得更加警惕,下次若再去,尽量缩短停留时间,回来后勤加修炼,观察身体是否有异。”
废田的秘密,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蒙上了更多迷雾,也显得更加危险。
但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周子墨再次看向那枚废弃的阵符,轻声道:“看来,短期内想从废田直接获取资源是不太可能了。当务之急,还是提升自身。这阵符虽坏,但其蕴含的‘意’,或许能对我们感悟修炼有所帮助。即便不能,多了解一些杂学,总无坏处。”
他将阵符小心收好。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更加勤奋。白天干活时抓住一切机会锤炼身体,感受自身气力流转;夜晚修炼时,除了吸纳星辉文气,周子墨时会拿出阵符观摩,尝试感悟那丝“润泽”之意,宋梓辰则继续感应星辉,并尝试分辨不同区域的细微差别,吴亦辰则专注于打磨肉身,练拳踢腿,将一股狠劲融入汗水之中。
他们的进步依旧缓慢得几乎肉眼不可见,但根基,却在这一点一滴的积累中,悄然夯实。
杂役处的日子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但在这死水之下,三颗不甘平凡的心,正凭借着微不足道的发现和坚持,试图撬动通往未来的第一丝缝隙。
希望渺茫,前路未卜,但他们别无选择,唯有步步为营,谨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