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载枯坐,一朝功成。山洞内弥漫的沉重修炼气息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又仿佛随时能石破天惊的磅礴力量感。
周子墨长身而起,周身气息圆融无暇,那双蕴藏着星空与寂灭雷芒的眸子,此刻也柔和了几分。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精气神完足、跃跃欲试的千旭阳,淡淡道:“此间事了,该出去了。”
言罢,他并指如剑,对着身前虚空随意一划。
“嗤啦——!”
一道边缘稳定、内部幽暗深邃的空间裂缝应声出现。与以往需要蓄力或借助玉简不同,如今的他,身为究极帝境存在,对空间法则的领悟与运用已臻化境,撕裂虚空进行远距离穿梭,如同呼吸般自然。
“主子,我们此番欲往何处?”千旭阳跟在身后,踏入那令人心悸却又无比稳固的空间通道,恭敬问道。
通道内光怪陆离,无数空间褶皱与流光飞速后退。周子墨负手前行,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落在了遥远的中州大地,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中州,于洪城。”
“是!”千旭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于洪城,正是主子父母神念提及的,与其童年和那姜若伊有所交集之地。
空间通道的尽头,光芒大放。两人一步踏出,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饶是周子墨心志坚定,千旭阳自诩见识过丹城繁华,此刻也被眼前的巨城深深震撼。
于洪城!
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片悬浮于云海与大地之间的浩瀚神土!无数巨大的浮空山峦环绕着核心区域,其上宫殿林立,飞阁流丹。一道道虹桥连接着各座浮空山与下方广袤无垠的陆地城区,其上修士御空、灵兽奔腾、华美车辇穿梭,川流不息。
城内的建筑风格各异,有古朴沧桑的巨石殿宇,有精巧雅致的琉璃阁楼,有直插云霄的金属高塔,更有缠绕着藤蔓、散发着自然气息的树屋群落。空气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比之隐山的死寂、丹城的药香,这里更多了一种包罗万象、生机勃勃的磅礴气象。
最令人心惊的是,放眼望去,街道上往来之人,修为最次者,竟也散发着天境修士的波动!地境多如牛毛,圣境气息亦不时掠过,甚至偶尔能感受到几缕深沉如渊、令人心悸的帝威!在这里,天境只是起步,圣境方可称一方高手,帝境方能真正拥有话语权。无数外界难得一见的种族、奇特的修炼体系在此交汇,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而又秩序井然的浩瀚画卷。
“这才是……真正的中州气象吗?”千旭阳忍不住低声惊叹,只觉自己以往的经历,如同井底之蛙。
周子墨眼神深邃,平静地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城。熟悉,是因为父母神念中提及的往事;陌生,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以如今的身份和心境踏入此地。
两人并未张扬,收敛了大部分气息,如同寻常圣境修士般,随着人流,通过一道巨大的光门,正式进入了于洪城内。
“旭阳,”周子墨开口,声音平和,“将我们之前所得的那些用不上的丹药,寻个稳妥之处,尽数置换为灵石吧。这些年打生打死,也该享受一番这红尘滋味了。”
“主子英明!属下早就想尝尝这中州的美酒佳肴了!”千旭阳咧嘴一笑,立刻领命。他接过周子墨递来的一个储物袋,里面装着从柳家、杨家以及九霄丹阁“取得”的大量丹药,其中不乏极品的八品丹药,价值连城。
千旭阳化作一道不起眼的青影,融入人流,开始寻找合适的商铺进行交易。他深知怀璧其罪,行事颇为谨慎,并未在一家店处理太多,而是分散到城中不同区域、信誉颇佳的大型商行进行售卖。过程虽有波折,偶有店家试图压价或探查来历,但都被千旭阳以圣境大圆满的修为和精明的头脑轻松化解。大量的丹药流出,换回了海量晶莹剔透、灵气盎然的极品灵石,甚至还有一些罕见的属性灵石,将他的储物袋塞得满满当当。
而周子墨,则并未随行。他独自一人,漫步在于洪城宽阔得能容纳数十辆兽车并行的街道上。
街道以某种温润的青金色玉石铺就,光可鉴人。两侧商铺林立,旌旗招展,售卖着从神兵利器、功法秘籍到奇珍异宝、灵丹妙药的无数物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修士间的谈笑声、灵兽的嘶鸣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鲜活而喧嚣的声浪,冲击着周子墨的感官。
他走过售卖精美法衣的“云裳阁”,见过摆满各种香气扑鼻灵果的“百味斋”,也路过人声鼎沸、散发着浓郁元气波动的“斗法擂台”……这一切,与他过去近七十多年的修行生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生活,大多是在厮杀、逃亡、闭关中度过,何曾有过如此刻这般,悠闲地漫步于红尘闹市?
不知不觉间,他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小饭馆,招牌上写着“回味、地道”四个字,字迹歪斜,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沉淀感。
店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多是些修为不高的本地居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与饭菜的香味,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俗的温暖感觉涌上心头。
周子墨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店小二是个只有天境修为的中年人,热情地递上菜单。上面没有什么龙肝凤髓,只有些普通的灵蔬、低阶兽肉烹制的家常菜。
他随意点了几个菜:一碟清炒玉笋,一碗红烧青牛肉,一壶店家自酿的淡酒。
菜很快上来了。卖相普通,却香气扑鼻。周子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青牛肉放入口中。肉质鲜嫩,汤汁浓郁,带着一丝淡淡的烟火气。
就是这丝烟火气,让他恍惚了一下。
记忆深处,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画面。很遥远,很模糊……是在那个东域的小村庄吗?还是……在于洪城的某个角落,与那对并非生身父母,却给予他最初温暖的“父母”一起?
他慢慢地吃着,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这味道,谈不上多么惊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与安宁。仿佛将他从高高在上的究极帝境,短暂地拉回了这滚滚红尘,成了一个会饿、会品味食物的普通人。
“修行近五十五载,争杀不断,险死还生……所求为何?”他端着那杯淡酒,望着窗外小巷里偶尔走过的行人,心中一片宁静,“力量固然重要,但若失了这人间烟火,失了这份心中宁静,与那些只知杀戮的傀儡,又有何异?”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传讯玉简微微一亮,是千旭阳的消息,丹药已全部处理完毕,询问他的位置。
周子墨回复了“回味、地道”的位置。不多时,千旭阳便寻了过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与兴奋。
“主子,都办妥了!换回了这个数!”千旭阳神念传音,报出一个惊人的灵石数目,脸上笑开了花,“足够咱们在这于洪城挥霍好一阵子了!”
周子墨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不由莞尔,放下酒杯,起身道:“走吧,带你去这于洪城最好的酒楼,尝尝真正的美味,看看这中州顶级的繁华。”
“好嘞!”千旭阳眼睛一亮,连忙跟上。
两人离开小巷,径直前往城中最为繁华的核心区域。最终,在一座高达千丈、通体由暖玉和紫檀木构建、雕梁画栋、散发着氤氲灵光与诱人酒香的巨大楼阁前停下。
“仙游楼”。
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隐隐有道韵流转。
步入其中,更是别有洞天。内部空间远比外界看上去更加广阔,运用了高明的空间折叠技术。一楼是开阔的大堂,设有雅座,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白玉舞台。此刻,正有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宛若惊鸿。还有面容姣好的歌女轻抚瑶琴,朱唇轻启,歌声婉转动听,如同天籁。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珍馐美酒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来往的侍者修为皆是不凡,动作优雅从容。
周子墨要了一间临窗的雅间,可以俯瞰下方大半个于洪城的繁华景象,以及舞台上的表演。
很快,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如同流水般呈上:以千年雪莲熬制的“冰莲羹”,以帝境蛟龙肉秘制的“龙游四海”,以九天清露酿造的“仙霞醉”……无一不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
周子墨与千旭阳相对而坐,抛开了一切修行与仇杀,只是纯粹地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他们品尝着美味佳肴,喝着醇香美酒,看着台下优美的舞蹈,听着动人的乐曲。
千旭阳更是放开了怀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时对台上的表演评头论足,发出由衷的赞叹,脸上洋溢着放松与快乐。
周子墨则显得沉静许多,他慢慢品着酒,目光时而落在舞台上,时而望向窗外那灯火璀璨、如同星河倒悬般的浩瀚城池。他能感受到体内力量的奔腾,也能感受到此刻心灵的宁静。这种松弛,并非懈怠,而是一种张弛有度,是洗去铅华、明心见性的过程。
红尘万丈,亦是修行道场。这一日的放松与惬意,仿佛将他多年来积攒的杀伐戾气与内心阴霾都驱散了不少,道心变得更加通透圆融。
夜色渐深,仙游楼内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而对于周子墨而言,这场红尘小憩,才刚刚开始。他深知,短暂的放松之后,等待着他们的,依旧是那波澜壮阔却又危机四伏的未来。但至少此刻,他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