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雾怕火。很怕。”
萧景琰这简短清晰的五个字,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李公公眼中那几近熄灭的疯狂火焰!
怕火?
这能瞬间化金蚀骨的妖雾…怕火?!
李公公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依旧在洞口梦幻般流动、无声吞噬着所有靠近生灵的彩色瘴气。
王爷的话,就是铁律!
就是天启!
哪怕这铁律听起来如同痴人说梦,他也深信不疑!
“听见王爷的话了吗?!”李公公猛地转身,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哑的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笼罩队伍的恐惧死寂:
“臭雾怕火!王爷圣明!洞察天机!还愣着干什么?!干柴!火油!给咱家堆上去!堆到那鬼窟窿口上!堆成山!点!给咱家点起通天大火!烧!烧光这挡路的鬼雾——!!!”
“怕火?”刘伯看着那能将石头化为脓血的妖雾,再看看王爷那笃定的、孩童般的神情,巨大的荒谬感与一丝被点燃的疯狂在心头交织。
王爷的话,从未错过!
蝗灾、旱灾、洪水…哪一次不是看似荒诞,最终却力挽狂澜?
这一次…或许…
“搬!快搬!”刘伯猛地一跺脚,眼中爆发出豁出一切的凶光:
“王爷说怕火!那就是怕火!把柴火!火油!通通给老子堆过去!堆到那鬼雾边上!快——!!”
王爷的旨意和李公公、刘伯那不顾一切的嘶吼,如同强心针注入了恐惧僵化的队伍!
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对“神谕”的盲目信任压倒了本能的恐惧!
“搬!听王爷的!”
“烧死这鬼雾!”
“王爷洪福!火克妖邪!”
人群爆发出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呐喊!
王府护卫、郡兵、流民青壮,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扛起一捆捆干透的松枝、柏木,抱起沉重的火油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粘稠湿滑的黑泥,朝着那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恐怖的彩色瘴气边缘,发起了冲锋!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越靠近那裂缝,空气中那股甜腻花香混合着刺鼻酸腐的怪味就越发浓烈霸道,熏得人头晕眼花,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
彩色雾气仿佛有生命般,在众人靠近时流动得更加妖异,丝丝缕缕的淡黄、惨绿、粉紫雾气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探向这些不速之客。
“别吸气!闭气!快!”
“小心!别碰到那彩烟!”
人们将柴捆、火油罐奋力抛向裂缝前方那片寸草不生的油黑色土地,动作迅疾如同躲避瘟疫,抛下东西便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唯恐被那致命的彩雾沾上一丝一毫!
干柴、浸透火油的破布烂絮、成筐的艾草束、大把大把的雄黄粉、朱砂…如同筑巢的蚂蚁,在众人拼命的投掷搬运下,围绕着那散发着彩色瘴气的裂缝口,迅速地堆积起来!
很快便形成了一座丈许高、混杂着各种引火物的“小山”,距离那流动的彩色雾气的边缘,仅有数步之遥!
浓烈的火油味、艾草雄黄的辛辣气,与那妖异的甜腻花香、酸腐气息猛烈地碰撞、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怪诞氛围。
“王爷!柴…柴火堆好了!”刘伯气喘吁吁地跑回驴车旁,脸上沾满泥污和冷汗,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不敢看那近在咫尺的彩色毒瘴,仿佛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吸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琰身上。
萧景琰抱着他的布老虎,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那座杂乱的柴山,又扫过柴山后面那如梦似幻、却杀机四伏的彩色帷幕。
他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孩童即将点燃篝火般的…
好奇与期待?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布老虎,又抬头看了看柴山,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伸出那只沾着一点泥灰的手,指向柴堆,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点火。”
点火!
直接点?!
李公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柴堆离毒瘴太近了!
火一起,风一吹…
万一那妖雾真的不怕火…
或者火根本点不着…
或者点着了反而激怒了里面的东西…
无数的恐惧念头瞬间塞满脑海!
但王爷的命令,清晰无比!
“点…点火!”李公公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对着柴堆旁几个手持火把、却面无人色、双腿打颤的护卫吼道,“王爷旨意!点火——!!!”
那几个护卫看着近在咫尺、无声流动的彩色雾气,握着火把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死亡的阴影是如此真切!
但王爷就在身后看着!
“啊——!”其中一个护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如同给自己壮胆,闭着眼睛,将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用尽全力朝着柴堆最外围、一捆浸透了火油的干草奋力掷去!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橘红色的弧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死死盯着那一点飞向柴堆的火焰!
就在火把即将落下的瞬间——
呼——!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带着温热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在柴堆周围平地卷起!
这股风来得极其诡异!
它并非乱吹,而是精准地环绕着柴堆,形成一个微小的、加速旋转的气旋!
那被掷出的火把,下落的轨迹竟被这气旋微微带偏,并未落在预想的干草上,而是“噗”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正插进了柴堆中心、一堆混杂着大量艾草、雄黄粉和朱砂的易燃物中!
轰——!!!
如同点燃了埋藏的火药桶!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从柴堆中心爆燃开来!
瞬间吞噬了周围的干柴和浸油的破布!
炽热的火舌狂野地舔舐着空气,发出欢快而贪婪的咆哮!
几乎就在火焰腾起的刹那!
异变陡生!
柴堆上方那片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彩色瘴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剧烈沸腾翻滚起来!
嗤嗤嗤——!!!
无数道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如同亿万只毒虫同时嘶鸣的声音,猛地从火焰与彩色雾气接触的边缘爆发出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看似无质的彩色雾气,在与升腾的高温火焰接触的瞬间,竟腾起了大片大片浓密的、色彩斑斓的诡异烟雾!
淡黄色的雾气腾起的是硫磺般的刺鼻黄烟!
惨绿色的雾气则爆发出腥臭扑鼻的惨绿浓雾!
妖异的粉紫雾气化作令人作呕的粉紫色尘霾!
暗红色的血丝则蒸腾出带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暗红气雾!
赤、橙、黄、绿、青、蓝、紫!
各种浓烈到刺眼的有毒烟尘猛烈地爆发、混合、翻滚!
将柴堆上方数十丈的空间瞬间染成了一锅沸腾的、色彩诡异到令人眩晕的毒汤!
浓烈的、混杂着各种刺鼻怪味的毒烟,如同失控的妖魔,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毒烟!快退——!”刘伯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人群瞬间炸锅!
哭爹喊娘地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向后狂奔!
连那几个点火把的护卫都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
只有李公公,死死护在萧景琰的驴车前,枯槁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却一步不退!
他死死盯着那片翻滚的毒烟,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
王爷说…怕火…
这…这就是怕火的表现吗?!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柴堆中心的火焰仿佛被这爆发的毒烟彻底激怒!
又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形的、狂暴的助力!
火势猛地再次拔高!
赤红色的烈焰如同愤怒的巨兽,疯狂地向上窜起!
瞬间冲入了那片翻滚的七彩毒烟之中!
烈火与毒瘴,展开了最直接、最惨烈的搏杀!
火焰所到之处,那浓烈诡异的彩色毒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更加凄厉的“嗤嗤”声,大片大片地被焚烧、被撕裂、被强行分解!
赤红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黄烟、绿雾、紫霾…将它们烧灼成更加浓密的、翻滚的黑色烟柱!
然而,那彩色毒瘴也并非毫无反抗!
它如同有生命的粘稠胶质,疯狂地缠绕、包裹着火焰,试图用自身的剧毒和阴冷将其窒息!
那些未被瞬间烧尽的毒烟,带着高温和剧毒,如同附骨之疽,随着热气流上升、扩散!
一时间,柴堆上空烈焰熊熊,黑烟滚滚,七彩毒瘴在其中翻滚挣扎,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构成了一幅地狱熔炉般的恐怖景象!
热浪、毒烟、刺鼻的怪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席卷着乱葬岗!
“烧…烧起来了!真烧起来了!”
一个逃到远处的流民指着那焚天的烈焰,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劈裂。
“可…可那毒烟没散!还在烧!好大的黑烟!好臭!”
旁边的人捂着口鼻,剧烈咳嗽。
李公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说怕火,现在火烧起来了,毒瘴也确实被点燃了,在激烈对抗…
可…可这漫天毒烟黑雾…
真的能烧干净吗?
万一…
就在这烈火与毒瘴僵持不下、毒烟弥漫的危急时刻——
“风!好大的风!”有人指着天空惊叫!
只见柴堆上方,那翻滚的烈焰黑烟之中,一股更加狂暴的、肉眼可见的旋转气流正在疯狂形成!
它如同一条无形的巨龙,搅动着烈焰与毒烟!
这股旋风越转越快,越卷越猛!
呼——呜——!!!
凄厉的风啸声压过了火焰的咆哮和毒烟的嘶鸣!
那盘旋的烈风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产生了一股恐怖的吸力!
下方柴堆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连同那些翻滚挣扎、尚未被彻底焚尽的彩色毒瘴和浓密黑烟,被这股狂暴的吸力硬生生从地面扯起!
赤红的火舌、七彩的毒雾、翻滚的黑烟…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直径丈许、通天彻地的、混杂着赤红、墨黑、以及诡异七彩光晕的…烈焰龙卷!
这火焰龙卷疯狂地扭动着,旋转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它贪婪地吸扯着从裂缝中持续涌出的彩色瘴气,如同巨鲸吸水!
涌出的瘴气一接触这烈焰风暴,便立刻被卷入其中,在恐怖的高温下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被迅速焚烧、分解,化作更加浓密的黑烟,成为这火焰风暴的一部分!
嗤嗤嗤——!!!
噼啪!轰!
焚烧、分解、撕裂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那美丽致命的彩色帷幕,在这天地熔炉般的烈焰风暴面前,如同脆弱的薄纱,被无情地撕扯、吞噬!
洞口弥漫的彩色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火焰龙卷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仿佛耗尽了力量,或者完成了它的使命。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
连接天地的烈焰风暴猛地溃散!
被卷上高空的亿万点火星、未燃尽的灰烬、以及最后残余的、被彻底烧灼分解殆尽的毒烟余烬,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黑红色火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乱葬岗焦黑的土地上,腾起一片片细小的青烟。
狂风停歇。
烈焰渐熄。
当最后一道黑烟袅袅消散…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与恐惧,投向那裂缝洞口。
没有了!
那笼罩洞口、如同阎王裹尸布般的彩色瘴气…消失了!
洞口处,只剩下袅袅上升的、带着焦糊味的稀薄青烟。
原本被彩色雾气笼罩的那片油黑色土地,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草木灰烬和燃烧后的颗粒残渣。
而在那灰烬与残骸之后…
那处被半掩的裂缝,彻底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
洞口不大,仅容两三人并行。
深邃的黑暗从洞口向内延伸,仿佛巨兽张开的口腔,深不见底。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深沉、混合着万年阴湿、尸骨腐朽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从洞内无声地弥漫出来,瞬间取代了火焰焚烧后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火焰舔舐过的焦黑色泽,残留着焚烧的痕迹。
洞内深处,死寂无声,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阴寒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所有靠近的生灵。
毒瘴…真的被烧散了!
通往瘟神巢穴的大门…洞开了!
死寂再次笼罩了乱葬岗。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凝固,而是一种面对深渊开启的、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震撼与寒意。
李公公张着嘴,看着那敞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深洞口,又看看怀中抱着布老虎、一脸“平静”仿佛只是看了一场盛大烟火的王爷,再回想那诡异的旋风、冲天的烈焰龙卷、以及被焚毁殆尽的毒瘴…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近乎顶礼膜拜的敬畏,如同电流般瞬间贯通了他的全身!
王爷…王爷哪里是痴傻?!
那风…那火…那龙卷…
精准焚灭妖瘴的神迹…
这分明是…是言出法随!
是代天行罚!
是神明行走在人间啊!
“王爷…洞…洞开了…”李公公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极致的虔诚,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萧景琰的衣袖,如同抓住唯一的信仰:
“那臭雾…烧光了!烧得一点不剩!王爷洪福!神威如狱!神恩如海啊——!”
他的嘶吼声,在死寂的乱葬岗上回荡,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