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次,凉王府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刘伯亲自出面,安抚百姓,言说皇命难违,王爷身为宗室,为国效力义不容辞,更言道王爷深信边关将士劳苦,此行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恩云云。
一番话语,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所有的抗议都堵了回去,反而将王爷塑造成了一个顾全大局、勇于任事的形象。
数日后,队伍准备就绪。
规模庞大的粮车队浩浩荡荡集结于北门外,车辆辚辚,驮马嘶鸣,招募来的民夫和护卫的王府亲兵、乡勇人数虽不少,但面对漫长的旅途和未知的危险,仍显得有些单薄。
萧景琰被李公公裹得严严实实,抱上了中间一辆加固过的、铺设厚软的马车。
他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布老虎,脸上带着几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和茫然,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
百姓们沉默地围在道路两旁,眼神复杂,充满了担忧、不舍、愤怒,还有一丝无奈的祝福。
他们无法改变圣旨,只能将带来的食物清水塞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默默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刘伯骑在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凉州城头,看到了郡守赵元那看似恭敬、实则阴冷得意的笑容。
他冷哼一声,拨转马头。
“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如同一条沉重的巨蟒,蠕动着驶向北方遥远而未知的险途。
车轮碾过黄土,扬起阵阵烟尘。
马车内,萧景琰似乎被颠簸得不舒服,皱了皱眉。
他放下车帘,缩回座位,从怀里摸出几块小石子,在铺着毛皮的小几上无意识地摆弄着。
石子被他看似随意地放下,东一颗,西一颗,毫无规律。
但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或许能隐约看出,那些石子的落点,似乎隐隐勾勒出的,并非通往铁壁城的官道路线,而是另一条更加曲折、更加深入北方荒漠腹地的……奇异路径。
他拿起其中一块颜色最深、最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在指尖捻了捻,然后轻轻按在了那条“路径”中段,一个极其偏僻的、标注着巨大沙丘和枯竭古河床的位置。
按下去之后,他还用小指的指甲,在那石子周围,轻轻划了一个圆圈。
然后,他便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仿佛就要这么睡去。
自始至终,没有看车外那肃杀悲壮的送行场面一眼。
仿佛这趟充满杀机的边关之行,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按图索骥的寻常旅程。
只是不知,他指尖所勾勒的那条隐秘路径,最终会通向生路,还是更深的地狱。
烽烟已起,前途未卜。
唯有车辙,坚定不移地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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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车队离开了凉州地界,一路向北。
初时尚能见到些许枯黄的草甸和零星的耐寒灌木,越往北行,大地便愈发荒凉。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云层,洒在无垠的、布满碎石和沙砾的荒原上,带不来丝毫暖意。
车轮碾压着冻得坚硬的土地,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队伍拉得很长,如同一条在苍茫大地上缓慢蠕行的百足虫。
民夫们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护卫的郡兵和乡勇骑在马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的原野,脸上被刀割般的冷风吹得通红开裂。
萧景琰的马车被护卫在队伍中央,厚厚的毡帘挡住了大部分风寒,但刺骨的冷意依旧无孔不入。
他不再摆弄石子,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厚厚的毛皮褥子里,怀里抱着暖炉,只露出一张被颠簸得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李公公小心伺候着,时不时喂他一口温水或捣碎的肉糜,忧心忡忡。
这才离开凉州几日,王爷似乎就清减了些,这往后的路途,可怎么熬?
刘伯骑马行在队伍最前,眉头紧锁。他心中的不安随着北行的深入而日益加剧。
太安静了。沿途别说匪寇,连只野兔都难得一见。
这种死寂,往往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太子的人绝不会让他们顺利抵达铁壁城,必然在前方设下了更恶毒的陷阱。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片名为“风吼原”的广阔地带。
此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本是理想的扎营之地,但当地向导却面露惧色,连连劝阻,称此地是“风婆子发怒的地方”,天气说变就变,邪门得很。
刘伯抬头望天,只见天际尽头堆积着铅灰色的浓云,如同厚重的脏棉絮,正以一种不祥的速度向这边推进。
空气中的寒意骤然加深,风中带着一股湿冷的、令人牙酸的腥气。
“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穿过风吼原!”
刘伯厉声下令,心中警铃大作。
然而,天不遂人愿。
队伍刚刚加速行进不到半个时辰,天色骤然暗沉下来,如同夜幕提前降临。
铅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凛冽的寒风骤然升级,变成了凄厉的呼啸,卷起地表的雪沫和沙砾,劈头盖脸地砸向队伍!
暴风雪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
顷刻之间,天地间一片混沌。
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如同亿万白色的利刃,横着扫过大地!
能见度急剧下降,十步之外不见人影。
气温骤降,呵气成冰,冰冷的雪沫顺着衣领、袖口往里钻,瞬间带走身体的热量。
“稳住!车队靠拢!原地结阵防御!”
刘伯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微弱而嘶哑。
粮车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拉车的驮马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险些将车辆掀翻。
民夫和护卫们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睁不开眼,呼吸艰难。
队伍瞬间大乱!
“保护王爷!”刘伯拼命催马靠近萧景琰的马车,只见那辆加固的马车也在风雪中剧烈颠簸,厚厚的毡帘被狂风撕扯着,发出“噗噗”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