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如同瘟疫,比天火降临时更快地席卷了整个营地。
各部族首领见状,再也无心调停,纷纷招呼自己的本部兵马,开始后撤。
有的想去支持自己看好的王子,有的则想趁乱保存实力,甚至劫掠其他弱小部落的物资。
混乱如同涟漪般扩散,自相践踏、抢夺物资、火并仇杀……曾经军容鼎盛的二十万胡人大军,在天罚的惊惧和权力真空的诱惑下,迅速蜕变成一群失去控制的暴徒和流寇。
营啸发生了!
没有人再理会那个躺在焦土边缘、奄奄一息的昔日大汗咄吉。
在混乱的人流马蹄中,他甚至被惊慌失措的士兵无意间踩踏了几下,最终在那无尽的痛苦、背叛与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雄踞草原数十载的一代枭雄,竟落得如此凄惨荒诞的结局。
兀术萨满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听着耳边传来的厮杀声和咄吉断气时那微弱的咯血声,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如同夜枭泣血般的哀嚎,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彻底昏死过去。
铁壁城头,韩副将和刘伯等人,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胡营的动向。
起初,看到胡人停止攻城、向后溃退,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胡人的混乱远超败退应有的程度。
远远望去,只见烟尘滚滚,各部旗帜杂乱移动,甚至能看到小股部队之间爆发了冲突,喊杀声并非朝着城池,而是发生在胡营内部!
“将军,胡人……好像内讧了!”
一名眼尖的校尉激动地喊道。
韩副将扶着垛口,极目远眺,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火焚帐,胡王必遭不测……这是……群狼无首,开始争食了!”
刘伯站在一旁,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驿馆的方向。
王爷沉睡未醒,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疑就是那位看似懵懂无知的孩子。
一指之力,竟引动天火,不仅解了围城之厄,更间接引发了胡人的内乱!
此等手段,已非“洪福齐天”可以形容,近乎于……神!
“韩将军,此乃天赐良机!”
刘伯压下心中的惊涛,对韩副将道:“胡人内乱,无力再战,我军当紧闭城门,严加戒备,同时派出斥候,密切监视其动向。若能趁其分裂,稍加引导,或可令其自相残杀更甚!”
韩副将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刘管事所言极是!传令下去:四门紧闭,加双岗巡逻!所有伤员迅速救治,阵亡弟兄妥善收敛。斥候队派出精干小队,乔装靠近胡营,探查虚实,尤其要确认胡王生死及各部动向!不得主动出击,以免狗急跳墙!”
命令迅速下达。
经历生死考验的铁壁城,如同一个重伤但侥幸生还的巨人,开始艰难地舔舐伤口,恢复元气,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城外那场因它而起的风暴。
城内的气氛复杂难言。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对王爷如敬神明的崇拜,也有对胡人内乱的快意,更有一丝对未来不确定性的隐忧。
赵乾将军终于“病愈”现身,看着城头众将士对韩副将令行禁止,听着满城都在传颂凉王指处天火降罚的神迹,他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挤出一丝笑容,对韩副将和刘伯说了几句“将士用命”、“天佑大胤”的场面话,便又缩回了将军府,心中作何想法,无人得知。
一天之后,派出的斥候带回了更详细的消息。
胡王咄吉确认身亡,死状凄惨。
大王子俟利弗与二王子咄苾麾下人马发生火拼,双方伤亡不小。
各部族已呈分裂之势,执失部、阿史德部等大族各自为政,纷纷拔营北返。
残余胡军彻底瓦解,为争夺粮草物资,大小冲突不断,已无复统一指挥。
曾经黑云压城般的二十万胡骑,竟在一场天火和内讧之后,烟消云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逐渐远去的烟尘。
围城之困,自解。
铁壁城内,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一次,带着更多真实的喜悦和放松。
然而,无论是韩副将、刘伯,还是城内一些有识之士,都清楚一件事:胡人之患,并未根除。
天罚震慑的了一时,震慑不了一世。
草原上的权力斗争虽然惨烈,但最终总会诞生新的雄主。
经此一役,胡人与大胤,特别是与那位引来天罚的“傻王爷”之间,已然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
草原的暗流,非但未曾平息,反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更加汹涌澎湃。
下一次南下的,或许将是整合了内部矛盾、带着更深刻仇恨和更明确目标的新的狼群。
驿馆内,萧景琰沉睡了一天一夜,方才悠悠转醒。
他看起来依旧有些疲惫,小脸苍白,胃口也不佳,只喝了些清粥。
对于城外发生的惊天巨变,对于他那一指造成的深远影响,他似乎毫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李公公小心地喂他喝水,絮叨着:
“王爷,您可算醒了!您不知道,城外胡人自己打起来,都跑啦!咱们铁壁城守住了!满城都在说是王爷您引来了天火,救了全城百姓呢!”
萧景琰茫然地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天火?是……那天打雷……着火了吗?”
他似乎只记得那声巨响和远处的火光,将其归结为一次比较厉害的“打雷着火”。
“……好吵……”他揉了揉耳朵,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现在不吵了……可以安静睡觉了……”
刘伯站在一旁,听着王爷这“天真”的话语,心中苦笑。
王爷啊王爷,您这一觉睡得安稳,殊不知您这一“指”,已然改写了北疆的格局,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运势!
他看着萧景琰那纯净却空洞的眼眸,那里面映不出江山社稷,映不出权力纷争,只有最直接的喜恶和最本能的反应。
或许,正是这种近乎“天道无情”的纯粹,才能如此直接地引动那冥冥中的毁灭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