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位主官端坐堂上,气氛肃杀。堂下两侧,站着持械的衙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萧衍被两名青鸾卫“护送”上堂。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伤势未愈让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巡视。
主审官是大理寺卿周正尧,一个面容古板、以铁面无私着称的老臣。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宗,沉声开口:“堂下何人?”
“萧衍。”萧衍平静回答,并未使用任何尊称。
“萧衍?”周正尧眉头一皱,“你可知你乃已殁之身?如今死而复生,作何解释?监察御史周廷儒弹劾你与青鸾卫指挥使陆文渊勾结前朝余孽,私藏禁物,意图不轨,你可认罪?”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下。
萧衍抬眼,目光扫过堂上三位主官,缓缓道:“周大人,我为何‘已殁’,想必在座诸位心知肚明。至于勾结前朝、私藏禁物……”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托在掌心,“大人所说的禁物,可是此物?”
莹润的玉佩在公堂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古老的兽形图腾清晰可见。
堂上三位主官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刑部尚书李崇明忍不住低呼:“这……这图腾……”
“此乃烈武王信物,‘破字令’。”萧衍直接点明,声音清晰,“但它并非什么‘前朝余孽’的凭证,而是我母妃——已故端敬皇后的遗物!”
端敬皇后!那个在宫中并不起眼、早逝的妃子?
三位主官面面相觑,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太子一系弹劾时,只强调这是“前朝禁物”,却并未说明其具体来源。
“荒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焕之厉声喝道,“端敬皇后怎会有前朝信物?分明是你狡辩!”
“王大人此言差矣。”萧衍不慌不忙,“烈武王乃我萧氏先祖,开国之君。他的信物,于我萧氏皇族而言,是祖辈荣光,如何就成了‘前朝余孽’的凭证?难道我萧氏皇族,在自己眼中也成了‘余孽’不成?”
他这话反问得极其犀利,直接将太子扣下的“前朝余孽”大帽子反扣了回去。烈武王是晋国开国皇帝,他的东西,在晋国就是正统!
王焕之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周正尧沉吟片刻,问道:“即便此物是端敬皇后遗物,又如何证明它与陆文渊无关?周御史弹劾的,是你二人勾结!”
“勾结?”萧衍冷笑一声,“我逃亡途中,被影卫与京营双重追杀,险些丧命。是沈都尉途经,因墨玉矿案将我带回调查,我才得以暂保性命。试问,若我真与陆大人勾结,何至于被追杀得如此狼狈?陆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落入沈都尉之手,而不是直接派人接应?”
他逻辑清晰,句句在理。确实,如果真是勾结,萧衍的处境不应该如此艰难。
“强词夺理!”王焕之拍案而起,“你与陆文渊自然可以故作姿态,掩人耳目!周御史手握你们暗中往来的证据!”
“证据?”萧衍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焕之,“敢问王大人,是何证据?可否当堂出示,与我对质?”
王焕之语塞,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太子一系的构陷,哪里经得起当堂对质。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放开我!我要见各位大人!我有证据!关于墨玉矿案的证据!”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衙役正拦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容被奇怪瘢痕覆盖的老者,正是石老根!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形容凄惨的村民!
他们怎么来了?!萧衍心中一惊,沈玠派去联络的人不是失去消息了吗?
石老根奋力挣脱衙役,扑通一声跪在堂前,老泪纵横,高举着一块沾满污迹的布帛:“青天大老爷!草民是落霞村村民石老根!我们要告状!告那些黑了心肝的狗官!为了掩盖墨玉矿的毒瘴,把我们全村人关在荒村等死,整整十年啊!”
他声嘶力竭,将墨玉矿的惨状、村民的苦难、官兵的囚禁一一道来,字字血泪。那块布帛上,密密麻麻按满了村民的血手印和歪歪扭扭的名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堂上堂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墨玉矿案!这才是真正触目惊心的人间惨剧!
“胡说八道!”王焕之气得浑身发抖,“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来人,给我轰出去!”
“王大人!”周正尧猛地喝止,他脸色铁青,看着下面那些形同鬼魅的村民,听着他们泣血的控诉,身为大理寺卿的良知让他无法坐视不理,“让他们说下去!”
石老根和村民们如同找到了救星,将十年的冤屈尽情倾泻。
萧衍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恐怕是徐莽他们的手笔!他们可能根本没去忘川谷,或者中途察觉不对,绕开了沈玠派去的人,直接带着村民来到了京城!他们选择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太子的另一桩罪行公之于众!
太子的脸色透过珠帘(他作为监审,位于堂后)都能感觉到阴沉。他没想到,这些本该死在荒村的“痨病鬼”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局面,瞬间逆转!
“周大人!李大人!”萧衍趁势开口,声音朗朗,“这就是太子殿下想要掩盖的真相!为了区区墨玉矿,视百姓如草芥!如今事情败露,便构陷我与陆大人,企图转移视线,混淆视听!请三位大人明察!”
公堂之上,一片哗然。证据、人证、动机,此刻都指向了太子!
王焕之还想强行镇压,但周正尧和李崇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决心。此案牵扯太大,已非他们能轻易压下。
“将此案相关人等,全部收押!待本官禀明圣上,再行定夺!”周正尧当机立断,下令退堂。
萧衍被带回北镇抚司,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单纯的嫌疑人。石老根和村民们的出现,如同一把利剑,撕开了太子精心编织的罗网。
回到石室,沈玠早已等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殿下,这一步险棋,我们走对了!”
原来,徐莽他们确实察觉到了沈玠派去的人可能有问题(或许是行动方式露出了破绽),果断改变了计划,带着村民昼伏夜出,绕道赶往京城,并在今天一早,通过青鸾卫内部另一条陆文渊留下的暗线,将消息和人证送到了大理寺外!
“陆大人虽然被停职,但他在青鸾经营多年,岂会没有后手?”沈玠低声道。
萧衍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距离真正的胜利还很远。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走到床边,看着枕着温阳玉魄、呼吸平稳的云渺,轻声道:“渺渺,我们……又闯过了一关。”
接下来,就要看那位深居宫中的父皇,如何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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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