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关大捷的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北境,也飞速送往京城。云州城连日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中,百姓奔走相告,称颂定北王用兵如神。笼罩在城池上空的阴霾似乎被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扫而空。
然而,坐镇王府的云渺,在最初的喜悦沉淀后,心头却萦绕着萧衍密信中提及的“鬼医门”三字,以及那份来自朝堂的、无形的压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鬼医门的出现,绝不仅仅是搅乱北境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条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会暴起伤人。
她并未因外界的欢庆而放松警惕,反而加紧了在城内的巡视,尤其是对水源和粮仓的检查。那份对毒物的天然敏锐,让她成了云州城一道无形的、却至关重要的防线。韩振将军对此心照不宣,调配给她的人手皆是心腹,确保她的一切行动都在绝对保密和安全中进行。
这日,她刚从城西药库巡查回来,贴身侍女青羽便捧着一只信鸽快步进来:“县主,王爷又有信到。”
云渺接过小巧的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萧衍亲笔,比之前的战报更为详细,除了告知已开始着手清理边境残敌、安抚流民外,重点提及了那名秃鹫部小头目的供词。
“西域商人……鬼医门……大量精铁与弓弩……”云渺轻声念着,眉头越蹙越紧。鬼医门不仅提供钱财,更提供了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军械,其志非小。他们扶持草原部落,绝非为了些许钱财贸易,所图必然更大。
信的末尾,萧衍写道:“京中流言已起,虽荒诞,亦不可不防。吾不日将班师,然边境初定,百废待兴,归期未定。云州诸事,劳你与韩将军费心。另,已加派人手接应徐破军,盼天山早日佳音。珍重自身,待我归来。”
字里行间,是信任,是托付,亦有难以掩饰的思念与关切。云渺将纸条贴近心口,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人笔尖的温度。他面临的,是明枪暗箭,她必须为他守好这后方,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沉吟片刻,对青羽吩咐道:“去请韩将军过来一趟。”
韩振很快便至,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胜仗后的振奋。“县主寻我何事?”
云渺将萧衍密信的内容择要告知,略去了朝堂流言部分,只强调了鬼医门介入的深度。“韩将军,王爷虽胜,强敌犹在暗处。我担心鬼医门在云州城内,或还有残余眼线,甚至……可能会对王爷不利,或对城防下手。”
韩振神色一凛,肃然道:“县主所虑极是。末将已加强城内巡逻与城门盘查,尤其是对往来商旅,严加甄别。只是这鬼医门行事诡秘,防不胜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云渺眸光清冷,“我们需得想个法子,引蛇出洞。”
“县主的意思是?”
“王爷即将班师的消息,可以‘不经意’地泄露出去。”云渺缓缓道,“同时,放出风声,就说王爷在石岭关缴获了一批鬼医门与草原部落往来的密信,正在加紧破译,不日将公之于众。”
韩振眼睛一亮:“妙计!若鬼医门在城内有眼线,得知此讯,必定坐立难安,要么设法盗取所谓的‘密信’,要么……会在王爷回城途中行险。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守株待兔!”
“正是此意。”云渺点头,“此事需绝对机密,布置的人手务必可靠。另外,王爷回城的路线与护卫,也需多做几手准备。”
“末将明白!”韩振抱拳,眼中对这位未来王妃的敬佩又深了几分。她不仅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更有临事决断的智慧与胆魄。
**
就在云渺与韩振布下陷阱的同时,京城之中,因石岭关大捷而掀起的波澜,远比北境更为复杂汹涌。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萧衍报捷的奏章,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他放下奏章,看向垂手侍立在下方的三皇子萧铭和几位重臣。
“老七这次,倒是没让朕失望。”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以少胜多,迅速收复石岭关,扬我国威,该赏。”
萧铭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七弟勇武,实乃我大梁之福。只是……儿臣近日听到一些流言,心中甚是不安,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抬了抬眼皮:“讲。”
“是。”萧铭躬身道,“坊间传闻,七弟此次取胜过于顺利,似有……似有与草原部落暗中媾和之嫌。甚至有人说,支持叛军的那些精良军械,来源蹊跷,或许……与七弟麾下某些人来历不明有关。”他语焉不详,却精准地将“通敌”和“与邪派勾结”的嫌疑抛了出来。
兵部尚书李崇义微微皱眉,出列道:“陛下,此等流言毫无根据,定北王殿下浴血奋战,收复失地,有功于国,岂容小人污蔑!三殿下切不可听信坊间无稽之谈。”
萧铭叹了口气:“李尚书所言极是,本王亦不愿相信。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七弟身边那位云渺姑娘,出身慕家山庄,而慕家山庄与西域鬼医门牵扯甚深,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鬼医门支持叛军,七弟又恰好能迅速破敌……这其中的巧合,难免让人多想。为了七弟的清誉,还是查清楚为好,以免被小人中伤,寒了功臣之心啊。”
他一番话,看似为萧衍着想,实则将云渺与鬼医门的关系作为攻击的利器,句句诛心。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着龙案。他深知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清楚萧铭的意图。但“鬼医门”三个字,确实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这个组织神秘莫测,行事狠辣,若真与手握重兵的萧衍有所牵连,绝非社稷之福。
“好了。”皇帝终于开口,打断了臣子们的争论,“衍儿立下大功,不可不赏。传朕旨意,犒赏三军,定北王萧衍,加赐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至于流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铭,“朕相信衍儿的忠心。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圣明!”李崇义等人连忙躬身。
萧铭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也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称是。
然而,皇帝的“不必再议”并未能平息暗流。退朝后,各种关于萧衍“勾结外敌”、“倚仗邪术”的流言在京城官员和世家之间悄然传播,虽未摆上台面,却像一颗毒种,在人们心中悄然生根。
**
北境,萧衍大军营地。
捷报带来的振奋逐渐平复,繁重的善后工作接踵而至。安置俘虏,整编降卒,修复关隘,安抚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千头万绪,都需要萧衍一一决断。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萧衍刚刚批阅完一堆文书,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沈玠端着一碗参汤进来:“殿下,歇息片刻吧。您已经连续熬了几夜了。”
萧衍接过参汤,却没有立刻喝,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沈玠,你说,鬼医门如此大费周章,扶持草原部落扰乱北境,究竟意欲何为?若只为钱财,断不会投入如此多的精良军械。”
沈玠沉吟道:“末将也觉得蹊跷。他们似乎……并非真心要助草原部落成事,更像是在故意制造混乱,牵制王爷的兵力。”
“牵制我的兵力……”萧衍眼中寒光一闪,“他们想在别处做什么?京城?还是……天山?”
提到天山,两人心头都是一沉。徐破军一行人前往天山寻找雪莲王,至今音讯全无。若鬼医门的目标也包括天山,那徐破军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殿下,陆先生密信!”
萧衍精神一振,立刻接过信。陆文渊的信中,详细禀报了朝中关于他与鬼医门勾结的流言,以及三皇子在御前的诋毁。虽然皇帝明面上压下了此事,但暗流汹涌,提醒萧衍需早做打算。
“果然来了。”萧衍冷哼一声,将信递给沈玠。“看来,有人是见不得北境安宁,也见不得本王立功。”
沈玠看完信,怒道:“三皇子欺人太甚!殿下在前线浴血拼杀,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党同伐异,自古皆然。”萧衍神色恢复平静,眸中却凝聚着风暴,“他们越是如此,本王越要尽快稳定北境,风风光光地回京去!倒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还能演出什么戏码!”
他顿了顿,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快善后进度,三日后,拔营返回云州!”
“是!”
**
云州王府,云渺接到萧衍即将班师的确切日期,心中既期待又隐隐不安。她与韩策布置的“引蛇出洞”之策已然展开,网已撒下,只待鱼儿上钩。
夜色渐深,她照例去探望父亲。慕容博近日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能更清晰地吐出几个词语。见到女儿,他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嗫嚅着。
云渺握住他枯瘦的手,柔声道:“爹爹,王爷就要回来了,北境也安稳了,您放心。”
慕容博看着她,手指微微用力,含糊而艰难地说道:“……小……心……身……边……”
云渺心中一凛:“爹爹,您让我小心身边人?是谁?”
慕容博却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重新变得涣散,不再言语,只是紧紧抓着女儿的手。
小心身边人?
父亲这没头没尾的警告,让云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父亲神智并未完全清醒,这话是胡言乱语,还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什么危险?
她环顾四周,烛光摇曳,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青羽、韩振、还有王府中那些熟悉的面孔……究竟谁,才是需要“小心”的那一个?
鬼医门的阴影,朝堂的暗箭,父亲莫名的警告……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云州,向着即将归来的萧衍,悄然收紧。
云渺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萧衍,你何时能归?这看似平静的云州城,恐怕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