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那道灰黑色的光柱撕裂空气,裹挟着万鬼齐嚎般的尖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它所过之处,空气扭曲,草木瞬间枯萎碳化,连岩石表面都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声响。
“躲开——!”
文渊的嘶吼几乎被淹没在恐怖的音爆中。他猛地将云渺推向侧方一块凸起的巨岩后,自己也顺势滚倒。红绡反应极快,独臂挥出,一道赤红色的火墙在众人前方腾起,试图稍稍阻挡。
但火墙在那寂灭光柱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仅仅接触的瞬间,赤红的火焰便迅速黯淡、熄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所有生机与热量。
光柱落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被腐蚀的怪异声响。地面以落点为中心,迅速变成一片灰败的、失去所有生机的死地,并向四周蔓延。一个落在后面的白苗族战士躲闪不及,被那灰败之色稍稍触及了脚尖。
他甚至没来得及惨叫,整个人便如同沙雕般,从脚尖开始迅速风化、崩解,化作一蓬细腻的灰色粉末,被卷起的气流吹散。
“阿卓——!”阿木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消失在眼前。
“别停下!跑!往山上跑!”苗青石的拐杖重重顿地,一层淡青色的光晕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勉强将蔓延的灰败死地阻挡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喘息之机,众人连滚带爬地冲上了那条荒草丛生的古径。身后,被阻了一下的死地蔓延速度稍缓,但天空中,第二道、第三道稍细一些的灰黑色光柱已然成型,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再次俯冲而下!
“分开!别聚在一起!”文渊吼道,同时拉着云渺向右侧一块嶙峋的怪石后扑去。
光柱再次落下,这次是覆盖性的散射。惨叫声接连响起。又有一名圣火教徒和一名黑苗族妇人未能完全躲开,被光柱边缘擦中,手臂或腿脚瞬间化为飞灰,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救……救我……”那圣火教徒伸手向最近的同伴,但他伤口处的灰败之色正急速向上蔓延。
红绡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毫不犹豫地抬手,一颗爆炎珠精准地落在两人身上。轰!赤红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们,也阻止了灰败之气的蔓延,给了他们一个相对痛快的终结。
“走!”红绡咬牙转身,独臂再次挥出一道火墙作为掩护。
众人此刻已顾不上悲伤或恐惧,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拼命向上攀爬。古径陡峭湿滑,布满了青苔和碎石,稍有不慎就会滑落深渊。阿土年纪小,体力不支,爬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被阿木用独臂硬生生拽着往上拖。
云渺的状况更糟。剧烈的奔跑和躲避,让体内勉强维持的“平衡气旋”几乎溃散,寂灭之力趁机反扑,冰冷的死亡气息从丹田蔓延向心脉,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文渊半扶半抱才没有倒下。
“坚持住!悬魂洞就在前面!”苗青石指着上方不远处,一处被浓密藤蔓完全覆盖的崖壁。
那崖壁陡峭如镜,藤蔓黑绿交杂,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阴森诡异,根本看不出哪里有洞口。
“洞在哪里?”有人绝望地喊道。
苗青石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咬破指尖,将鲜血涂抹在那把木制短杖顶端的兽牙装饰上。他用古苗语急速吟唱,短杖顶端发出微弱的青光。他举起短杖,对着那面藤蔓覆盖的崖壁,画出一个奇特的符号。
随着符号完成,崖壁上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自动向两侧收缩,露出了一个高约一丈、宽仅数尺的漆黑洞口。洞口边缘的岩石呈不规则的锯齿状,像是某种巨兽张开的利齿,从中涌出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淡淡腥气的风。
“快进去!”苗青石喊道。
众人争先恐后地冲向洞口。就在最后两人——文渊扶着云渺——即将踏入洞口的刹那,天空中,那片移动的黑暗已经迫近到几乎笼罩了整个天柱峰的上半部分。
一团更加凝实、更加巨大的黑暗能量,在云层中翻滚凝聚,形成一个模糊的、似乎有五官轮廓的巨脸。那巨脸的眼睛部位,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正“注视”着下方蝼蚁般逃窜的众人。
一种混合了贪婪、戏谑、以及猫捉老鼠般残忍的意志,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脑海。
它玩够了。
巨脸张开无形的“嘴”,一道直径超过之前数倍、凝练到近乎实质的漆黑光柱,如同天罚之矛,朝着洞口,朝着即将入洞的两人,暴射而下!
这一击的速度和威势,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光柱未至,那纯粹的寂灭意志已经压得文渊几乎窒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抽离。
躲不开!
“文大哥!”被他扶着的云渺,却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冰蓝色的光芒与一丝灰黑色的暗影奇异地交织着。
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瞬,她做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而是将体内那勉强维持的、脆弱不堪的“平衡气旋”,连同残存的所有朔寒之力,全部从掌心逼出,化作一面直径不足三尺、半透明、内部有灰黑气流与冰蓝光芒缓缓旋转的奇异“圆盾”,挡在了两人与那漆黑光柱之间!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漆黑光柱撞上那脆弱的圆盾,竟像是撞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一部分寂灭能量被圆盾中的朔寒之力抵消、湮灭,但更多的能量则被圆盾中那丝同源的寂灭特性“引导”,顺着圆盾的边缘,以毫厘之差,擦着两人的身体,轰击在了洞口旁边的崖壁上!
轰隆隆——!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整个天柱峰都在震颤。洞口上方的崖壁大面积崩塌,无数巨石滚落,瞬间将洞口掩埋了大半,激起漫天烟尘。
漆黑的寂灭光柱持续了数息才消散。待烟尘稍散,洞口处只剩下一个被乱石堵塞了七八成、仅容一人匍匐钻入的狭窄缝隙。而云渺和文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洞内的黑暗中。
天空中,那黑暗巨脸似乎愣了一下。它“看”着那仅存的狭窄缝隙,感应着其中迅速远去、但并未消失的微弱气息——尤其是那股令它厌恶又渴望的朔寒之力,以及那巧妙“误导”了它攻击的、混合了寂灭特性的奇异波动。
巨脸的五官扭曲了一下,似乎流露出一丝……困惑,以及更深的兴趣。它没有继续攻击那被堵塞的洞口,而是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天柱峰的峰顶。那里,有它更渴望的“食物”——镇妖古洞中,那些被封印了千年、蕴含着庞大妖力和怨念的残魂。
黑暗缓缓收缩,向着峰顶的“祭天台”方向移动。但一股微不可察的、如同蛛丝般的灰黑色气息,却从巨脸中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飘向那被乱石半掩的洞口,如同一个标记,也如同一个监视的眼线。
……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声。众人滚倒一地,刚才洞口崩塌的冲击波和震荡,让所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火……火把……”红绡虚弱的声音响起,随即一点微弱的赤红火苗在她指尖亮起,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他们所在似乎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狭窄甬道,洞壁湿滑,布满苔藓,地上是深浅不一的积水。空气浑浊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积了千年的陈旧气息。
“云姑娘!文大人!”阿木焦急地喊道,借着火光寻找。
“这里……”文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些嘶哑。他半跪在积水中,怀中抱着已经再次昏迷过去的云渺。云渺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周身那层灰黑色的寂灭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一些,正缓缓蠕动着。
“她怎么样?”苗青石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额头在刚才的崩塌中被碎石划破,血流满面。
文渊探了探云渺的鼻息和脉搏,脸色极其难看:“气息很弱,脉搏几乎摸不到。但……她体内的那股奇异力量还在运转,似乎……在自发地与寂灭之力对抗。”他能感觉到,云渺体内那微弱的气旋并未完全消散,仍在极其缓慢地旋转,只是比之前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苗青石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云渺的情况,又摸了摸她冰冷的额头,沉吟道:“她刚才最后施展的那面‘盾’,似乎并非纯粹的朔寒之力……里面混入了寂灭的气息?”
文渊沉重地点头:“她说她领悟了一点‘平衡’之道,看来是真的。但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施展,恐怕……”
“这是她的劫数,也是机缘。”苗青石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药丸,“这是黑苗族秘传的‘还魂丹’,吊命用的。给她服下,能护住心脉一段时间。接下来,只能靠她自己,还有……这悬魂洞里的机缘了。”
给云渺服下丹药后,众人清点人数。原本的十一人,在刚才的袭击和入洞时的混乱中,又折损了两人(洞口被埋时未来得及完全进入),现在只剩下九人:云渺、文渊、苗青石、红绡、阿木、阿土,以及另外两名黑苗族青年(岩沙和岩虎兄弟)。
人人带伤,气氛低迷。洞口被巨石堵塞了大半,外面那恐怖的存在不知何时会再来,前途未卜。
“苗老,这悬魂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去峰顶的祭天台?”文渊沉声问道,环顾着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暗甬道。
苗青石借着火光,仔细辨认着洞壁上的痕迹。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依稀能看到一些早已模糊的古老刻痕,像是某种指引,又像是警告。
“悬魂洞,并非一条直通山顶的捷径。”苗青石缓缓道,声音在狭窄的洞中回荡,“它是千年前,北境尊者布下封印时,留下的一条‘试炼之路’和‘应急通道’。据说,只有身怀朔寒之力、心性坚定、且得到洞中‘守洞之灵’认可之人,才能安全通过,抵达峰顶的封印核心。”
“试炼之路?守洞之灵?”红绡皱眉,“听起来就不妙。我们现在伤的伤,昏的昏,哪还有力气试炼?”
“或许正因为云姑娘昏迷,我们才更危险。”苗青石看着昏迷的云渺,“守洞之灵认可的,是朔寒之力。云姑娘现在无法主动激发力量,我们这群人,在守洞之灵眼中,可能就是‘闯入者’。”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湿滑地面上拖行的声音。
嘶……嘶……
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洞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红绡指尖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拉得长长的,扭曲晃动,更添几分诡异。
声音在距离他们大约十几丈外停了下来。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
“谁在那里?”阿木壮着胆子喝问,声音却有些发颤。
没有回答。
但下一刻,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骤然亮起。那光芒冰冷、漠然,没有丝毫情感,如同毒蛇的眼睛。
紧接着,是四点、六点、八点……更多的幽绿光点,在前方的黑暗甬道中,如同鬼火般次第亮起,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一股阴冷、腥臊、带着浓重湿气的风,从甬道深处吹来,风中夹杂着低沉的、仿佛无数鳞片摩擦的声响。
“是……是蛇?”阿土吓得缩到阿木身后。
“不是普通的蛇。”苗青石脸色凝重,握紧了手中的短杖,“是‘玄阴冥蛇’,守护古洞的灵物之一。它们喜阴寒,嗜血食魂,对非朔寒气息的生灵极具攻击性。古籍记载,当年北境尊者驯服了蛇群,令其镇守此洞。”
仿佛听懂了苗青石的话,那些幽绿的光点开始缓缓移动,向着他们逼近。藉着红绡微弱的火光,众人终于看清——那是一条条通体黝黑、鳞片泛着金属冷光、头生独角、粗如成人手臂的怪蛇!它们蠕动着,从甬道深处、从洞壁的缝隙中钻出,数量之多,几乎塞满了前方的通道!
“退!后退!”文渊低喝,拖着云渺向后退去。但身后不远就是被乱石堵塞的洞口,退无可退!
嘶——!
一条格外粗壮的冥蛇猛地昂起上半身,幽绿的眼睛锁定了人群,蛇信吞吐,发出威胁的嘶鸣。随即,它如同黑色的闪电般弹射而出,直扑最前面的苗青石!
苗青石口中急念咒文,手中短杖一挥,一道淡青色的风刃斩向蛇头。但那冥蛇极其灵活,在空中一扭,竟躲过了风刃,张开布满细密倒钩利齿的嘴,继续噬来!
“孽畜!”旁边的岩沙怒喝,挥刀砍向蛇身。刀锋砍在鳞片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只留下一道白痕!冥蛇吃痛,尾巴猛地一甩,将岩沙连人带刀抽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
更多的冥蛇蜂拥而上!
红绡咬牙,将仅存的爆炎珠掷出一颗。轰!赤焰在蛇群中炸开,几条冥蛇被炸得血肉模糊,发出凄厉的嘶叫。但火焰并未吓退蛇群,反而激起了它们的凶性,攻势更猛!
文渊一手扶着云渺,一手持剑,剑光闪烁,勉强护住周身,但蛇群数量太多,防不胜防。阿木独臂挥舞砍刀,护着身后的阿土,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眼看众人就要被蛇群淹没,苗青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似乎要动用某种代价巨大的秘法。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云渺,身体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周身的灰黑色寂灭气息,与体内残存的冰蓝朔寒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交织、波动起来。一股奇异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那气息,冰冷中带着死寂,死寂中又蕴含着一丝微弱的生机与净化之意,正是她初步领悟的“平衡”之力的外在体现。
原本疯狂攻击的蛇群,动作忽然一滞。
为首的那条粗壮冥蛇,幽绿的眼睛转向云渺,冰冷的竖瞳中,竟流露出人性化的困惑、犹豫,甚至……一丝敬畏?
它缓缓低下头,庞大的身躯匍匐下来,其他的冥蛇也纷纷效仿。蛇群不再攻击,而是围绕着众人,缓缓游动,幽绿的眼睛紧紧盯着云渺,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洞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蛇身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片刻之后,为首的冥蛇仰头发出一声短促而奇异的嘶鸣,声音在洞中回荡。随即,它掉转身体,向着甬道深处游去。其他的冥蛇也纷纷让开道路,在甬道两侧排列,幽绿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众人,却不再有攻击意图。
“它们……这是让我们过去?”阿土难以置信地小声道。
苗青石长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云姑娘的气息……那股混合了朔寒与寂灭的平衡之力,被守洞之灵感应到了。它们虽然困惑,但其中确实有朔寒的印记,而且层次很高……所以,它们暂时认可了我们,或者说,认可了云姑娘。”
“那我们快走!”文渊当机立断,扶着云渺,率先沿着蛇群让出的通道向前走去。其他人赶忙跟上,穿行在两侧密密麻麻的幽绿“眼睛”注视下,每个人都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不敢有丝毫停留或异动。
蛇群没有尾随,只是在原地目送他们深入。
甬道曲折向下,似乎通往山腹深处。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靠近一看,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
石窟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方尺许,凭空悬浮着数十点幽蓝色的磷火,缓缓飘动,将石窟映照得一片惨蓝,更添阴森。
水潭对面,有三条岔路,不知通向何方。
而在水潭边缘,靠近他们这边的岸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地,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归寂教黑袍,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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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