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心石的光芒,如同一盏昏黄而坚定的孤灯,照亮了前方幽深、潮湿、仅容数人并行的古老水道。
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陈腐的水汽、淤泥的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死寂气息。脚下是湿滑、布满了滑腻苔藓的石道,两侧粗糙的岩壁上凝结着浑浊的水珠,不时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滴答”的回响。
文渊背着昏迷的苗青石,腰间用绳索系着同样昏迷的玄素道长,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他手中的长剑已然收起,换成了用布条缠裹剑柄、以防滑落的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黑暗。
云渺紧随其后,左手托着散发柔和光芒的地脉心石,右手虚引,维持着承载萤和白羽的两副冰担悬浮。她的朔寒之力在冰担表面形成一层极薄的保护膜,既能隔绝过于阴寒的水汽,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萤身上那微弱但特殊的血脉气息。阿木和岩沙兄弟互相搀扶,警惕地注意着后方,阿土则紧紧跟在云渺身边,小手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紧张。
一行人,如同行走在巨大怪兽肠道中的渺小蝼蚁,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艰难跋涉。
水道并非笔直,而是曲折向下,时而狭窄逼仄,需要侧身通过;时而豁然开朗,出现一些小的、积满死水的溶腔。水声从前方传来,越来越清晰,带着沉闷的回响。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转过一个急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出现在众人眼前。
河面约有五六丈宽,河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只在心石光芒的映照下,勉强能看到水面上泛起的、毫无生气的、油腻的微光。河水流动缓慢,却带着一股沉重的、仿佛能拖拽灵魂的寒意。暗河两侧,是犬牙交错的嶙峋怪石和湿滑的滩涂,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些惨白色的、不知名的真菌类植物,在岩缝中散发着微弱的磷光。
“这就是那条暗河……”文渊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河水……不对劲。”
云渺也感觉到了。这河水并非普通的地下水,其中蕴含着极其稀薄、却异常顽固的阴煞死气和……一丝与寂灭之力同源、但更加古老晦涩的污染。长期浸泡其中,或者吸入过多河面上弥漫的水汽,恐怕会对生灵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侵蚀神智。
“不能直接渡河,也不能长时间停留。”云渺沉声道,“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或者……制造一个能隔绝河水的临时通道。”
她看向两侧的岩壁。岩壁陡峭湿滑,几乎无法攀爬。就算能爬上去,上方也是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岩层结构。
“看那里!”阿木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河面。
在心石光芒的边缘,隐约可见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些东西。黑乎乎的一团,随着水波缓缓起伏。
文渊示意众人停下戒备,自己小心地靠近河边,用长刀探了探。
刀尖触碰到那团东西,软绵绵的,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文渊用力一挑——
一具高度腐烂、几乎只剩下骨架和部分焦黑皮肉、穿着破烂兽皮的尸体,被他挑出了水面!
尸体的眼眶空洞,嘴巴大张,保持着临死前惊恐嘶吼的模样。最诡异的是,它的骨骼和残留的皮肉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冰霜般的灰黑色物质,正散发着与河水中同源的阴煞死气。
“是……是以前死在这里的人?”阿土吓得缩了缩脖子。
“看衣着,像是很久以前的猎户或者采药人。”文渊脸色难看,“死因不明,但这层灰黑色的东西……很邪门。”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缓慢地侵蚀着尸体残留的“物质”,仿佛要将其同化。
云渺仔细感应了一下那灰黑色物质,心中一动。这东西……与之前虫群操控者身上的气息、以及萤血脉中被剥离的“寂灭侵蚀”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原始、驳杂,像是经过漫长岁月稀释和变异后的产物。
“这暗河,恐怕不是天然形成那么简单。”云渺低声道,“它可能流经了某个被古老寂灭之力污染的源头,或者……本身就是当年那场妖乱留下的‘伤疤’之一。”
她想起了苗青石手抄册中隐晦提到的,千年前北境尊者封印“初代寂灭之影”时,曾将其力量击碎、分散镇压。除了天柱峰这个主封印,是否还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或污染,散落在南疆各地,形成了诸如“阴龙涧”这样的绝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暗河的危险,恐怕远超他们预估。
就在众人心神紧绷之际,异变突生!
哗啦——!
原本平静缓慢的河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河底苏醒、搅动!
紧接着,数十条苍白、浮肿、如同被水泡了无数年的手臂,猛地从河水中伸出,朝着岸边最近的文渊抓去!那些手臂皮肤溃烂,指甲尖长漆黑,带着浓重的腐臭和阴寒死气!
“小心!”云渺厉声提醒,同时心石光芒骤亮,一道土黄色的地脉屏障瞬间在文渊身前竖起!
苍白手臂抓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阴寒死气与地脉之力激烈冲突,屏障表面荡漾起阵阵涟漪。
但这仅仅是开始!
更多的苍白手臂从河水中伸出,密密麻麻,如同水鬼的森林!同时,河面之下,隐隐浮现出一个个扭曲、臃肿、看不清面目的惨白身影,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吼,开始向着岸边缓缓移动、攀爬!
是水尸!被暗河阴煞死气和寂灭污染侵蚀、早已失去神智、只剩下吞噬生灵本能的邪物!
“退后!远离河岸!”文渊一边挥刀斩断几条抓过来的手臂,一边急声喝道。
众人连忙向后退却,但那水尸的数量越来越多,爬上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它们动作僵硬却力量奇大,所过之处,连岩石都被抓出深深的痕迹,留下腐蚀性的黑水。
更糟糕的是,云渺能感觉到,萤的冰担和白羽的冰担,似乎对这些水尸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尤其是萤,她身上被封印的“寂灭核心”虽然微弱,但与这些水尸体内的污染同源,就像黑夜中的一点微光,吸引着飞蛾!
水尸们开始有意识地绕过文渊和云渺的阻拦,向着伤员们聚集的方向涌来!
“该死!”文渊怒骂一声,刀光如匹练般展开,将靠近的水尸劈得肢体横飞。但水尸似乎没有痛觉,只要不彻底破坏其核心(通常是头颅或心脏部位),即便被斩断手脚,依旧会蠕动着爬过来。
云渺一手维持冰担,一手操控朔寒之力,无数冰锥冰刺如同暴雨般射向水尸群,冻结、击碎它们的行动能力。但水尸数量太多,前赴后继,她的灵力消耗极快。
阿木和岩沙兄弟也咬牙上前,用简陋的武器劈砍,但他们本就带伤,战斗力有限,很快就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不行!”文渊吼道,“必须想办法过河,或者找到别的出路!在水边跟它们耗,我们撑不住!”
云渺目光急速扫视周围。暗河对岸,在心石光芒能照及的范围内,依旧是陡峭湿滑的岩壁,看不到明显的出口。而他们来时的水道,此刻也已经被涌上岸的水尸堵塞了大半。
几乎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危急关头,云渺怀中的地脉心石,突然自发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厚重的土黄色光晕,从心石中扩散开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牵引!
与此同时,暗河上游的方向,那无尽的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大地脉搏般的“隆隆”声!
这声音,与地脉心石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云渺福至心灵,脑海中瞬间闪过北境尊者传承中关于地脉感应和引导的片段,以及鬼磷婆那句“地母祭坛……不止有地脉母气”的提醒!
这暗河,这阴煞死气,这水尸……难道都与那神秘的“地母祭坛”有关?或者说,这条暗河,就是通往“地母祭坛”区域的其中一条路径?所以地脉心石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向上游走!”云渺当机立断,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地脉心石在指引方向!那里可能有出路,或者……至少能暂时摆脱这些水尸!”
这是赌!赌地脉心石的指引是正确的,赌上游有生路,而不是更深的绝地。
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阿木,岩沙,断后!文大哥,开路!跟我来!”云渺厉声下令,同时将更多的朔寒之力注入冰担,使其更加稳固,并强行催动地脉心石,将光芒和地脉之力集中在正前方,形成一道锥形的、带着驱逐之力的光矛,狠狠刺向上游的黑暗和汹涌而来的水尸群!
文渊毫不犹豫,长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燃烧的银色火焰,紧随光矛之后,向前猛冲!所过之处,水尸如同麦秆般被斩倒、推开!
阿木和岩沙兄弟怒吼着,用身体和武器死死挡住两侧和后方涌来的水尸,为队伍争取时间。
一行人,如同逆流而上的鱼,在漆黑冰冷的暗河岸边,踏着湿滑的岩石和腐朽的骨骸,顶着无穷无尽的水尸围攻,艰难地向上游方向突进!
地脉心石的光芒越来越亮,与上游传来的“隆隆”共鸣也越来越强烈。云渺能感觉到,前方的阴煞死气似乎在逐渐加重,但其中夹杂的那一丝与寂灭同源却更加古老晦涩的污染,却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似乎正在接近某个“源头”。
水尸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开始有一些体形格外庞大、身上覆盖着厚重灰黑色“冰霜”、动作也更加迅捷的“精英”水尸出现,给队伍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文渊身上添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阿木和岩沙兄弟更是浑身浴血,摇摇欲坠。
就在队伍即将被水尸潮彻底淹没的刹那——
前方,暗河的走向陡然一变!河道猛地收窄,两侧岩壁向内挤压,形成一个类似“壶口”的狭窄瓶颈。而在那瓶颈之后,地脉心石的光芒照去,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仿佛被人工开凿过的地下洞窟入口!
入口处,隐约有更加浓郁、更加驳杂的灰黑色雾气翻涌,其中夹杂着点点暗红与惨绿的光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与古老的气息。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大地血脉深处的、既沉重又孕育着微弱生机的波动,也从那洞窟深处隐隐传来——那是“地脉母气”的气息!虽然被重重污染和扭曲,但其本质依然能被地脉心石感应到!
“就是那里!”云渺精神一振,“冲过去!”
最后的冲刺!
文渊爆发出全部潜力,刀光化作旋风,硬生生在密集的水尸群中撕开一道缺口!云渺将所剩不多的朔寒之力尽数化为冰风暴,暂时冻结了身后和两侧的追兵。
一行人险之又险地冲过了那个狭窄的“壶口”,踏入了那个巨大洞窟的入口区域!
踏入的瞬间,身后的水尸潮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壶口”处挤作一团,发出不甘的嘶吼,却不敢再向前半步,只是用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洞内的众人。
洞窟内,温度比外面更低,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灰黑色的雾气缓缓流动,其中那些暗红、惨绿的光斑如同鬼眼般闪烁。地面上,散落着更多奇形怪状的骨骸,有人形的,有兽形的,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仿佛多种生物拼凑而成的诡异骨骼。岩壁上,布满了古老的、已经模糊不清的、充满蛮荒和邪恶意味的壁画和刻痕。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深处,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沉玉石垒砌而成的、布满裂纹和污秽的圆形祭坛轮廓。祭坛周围,矗立着几根断裂倾倒的、刻满扭曲符文的石柱。一股沉重、古老、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和怨恨的意志,从那祭坛方向弥漫开来。
这里,即便不是真正的“地母祭坛”,也绝对是与其紧密相关的、被严重污染和扭曲的古代祭祀场所!
地脉心石在云渺手中剧烈震动着,光芒明灭不定,既像是在欢呼回到了某种“家园”,又像是在恐惧和抗拒着此地浓厚的污染。
萤冰担上的封印,也在此刻微微波动起来,似乎受到了某种同源但更强大的力量牵引。
云渺喘息着,警惕地观察着这个诡异的空间。暂时摆脱了水尸的追杀,但这里绝非安全之地。那祭坛散发的气息,让她都感到心悸。
文渊拄着刀,剧烈喘息,身上的伤口在黑气的侵蚀下,开始隐隐作痛、发麻。阿木和岩沙兄弟几乎瘫倒在地,阿土小脸煞白,紧紧抱着云渺的腿。
伤员们情况更加糟糕,苗青石、玄素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白羽伤口恶化,萤的眉头再次痛苦地蹙起。
他们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却可能是一个更危险的“虎穴”。
云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地脉心石的光芒调到最柔和、最内敛的状态,同时运转朔寒之力,在众人周围布下一层极薄的、带有净化意味的冰霜结界,试图隔绝周围灰黑雾气的影响。
“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体力。”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很不对劲,但暂时没有更明显的攻击性。我们需要时间……”
她的话音未落。
祭坛方向,那灰黑色的浓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巨石摩擦般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困惑,从浓雾深处缓缓响起:
“地脉……信物……朔寒……气息……还有……吾之……半身……”
“千年……了……终于……又有……祭品……送上门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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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